采芹见半天没有动静,就又掉过头来:“上来呀!”
杜元潮像走在秋天早晨的树林里,一阵风吹过来,抖落下一串冰凉的露珠,落在了他光溜溜的身子上,不禁打了一个寒噤,脖子一缩,连忙摇了摇头。
“我要你上床来。”
“不。”
“我要你上床来。”
“不。”
采芹用脚扑通扑通地擂着床。
杜元潮往后退去,靠在凉丝丝的屏风上。
“我要你上床来!”采芹躺在枕头上叫着。
杜元潮紧张地:“外面有人听见了。”
“我要你上床来!”采芹坐起身,将双手捂到眼睛上,准备哭了。
杜元潮说:“到院子里玩去吧。”
“不,”采芹蹬着腿,“就在床上玩。”
杜元潮磨磨蹭蹭、磨磨蹭蹭地往那张大床挪去。
采芹笑了,用手拍着另一个枕头:“你睡这个枕头,我睡那个枕头,我们俩睡一头。”她转过身,去整理两个枕头,她要将它们一一放好。她告诉杜元潮,邱子东曾好几回在这张大床上与她一起睡在一头。她说邱子东睡着了,会把胳膊放到她脖子上,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还会把他的脚跷到她的肚皮上……她回头一看,杜元潮站在那儿动也未动,叫着:“你快点儿!”
外面响起了炳嫂的叫声:“芹儿!”并一路向这边找过来了。
采芹向杜元潮招着手:“快上床,我们一起钻在被子里。”
杜元潮摇摇头,样子是好像要往门外逃。
炳嫂的脚步声清晰地响起来。
采芹掀开床上的被子,一头钻了进去。
炳嫂进了屋子。
杜元潮一头钻到了床下。
炳嫂进了房间,一眼就看到了大床上散乱的被子,知道采芹藏在里面,却故意不去立即揭穿她,而一边叫着“芹儿”,一边在房间里到处找着。
床下一片黑暗,杜元潮没有被炳嫂发现。
炳嫂装模作样地找了一阵,自言自语地:“小死丫头,人上哪儿了呢!”说着,走过来,猛一揭被子,“这儿藏着谁呀?”
采芹蜷在床上咯咯咯地笑。
炳嫂将她从床上抱起来:“不是说好了,不让你上这张床的吗?你又上这张床了!瞧你把床上弄得!”她顺手将床整理了一下,抱着采芹走向门外。
采芹转动着脑袋,四处寻觅杜元潮,却不见杜元潮的影子,便以为杜元潮早在炳嫂进来之前就已经跑掉了。
杜元潮从床下爬出来时,炳嫂已抱着采芹离开有一会儿工夫了。
四周无一点声响,屋子里一下显得十分空大。
此时,杜元潮倒不怎么胆怯了,他竟然在大床前站了一阵。
大床的四条腿十分粗硕,脚为虎爪形,整个看上去十分稳重。床围子的侧面纹饰与正面门围子纹饰为镂空的花纹。在两扇正面门围子的纹饰中,各有一只回首的兽物,其角,其尾,其四腿,巧妙地与那些旋转着的花纹连接在一起。
两个枕头,两条绸缎面的被子,静悄悄地放在床上。
采芹在外面呼唤着他。
杜元潮最后看了一眼大床,立即跑向门外。
初夏。
野蔷薇花败了,紫穗槐花败了,苦楝树花败了,但紫薇花开了,紫茉莉花开了,南瓜花开了,螳螂开始孵化了,刺蛾正长着翅膀,蚱蝉开始鸣叫了,热热闹闹的季节开始了。
两个孩子开始迷上了田野,只要教书先生一宣布下课,他们就往田野上跑。
一块地一块地的小麦,转眼间就变得金黄,太阳一晒,空气里弥漫着麦香。一块地一块地的大麦却还是绿的,与小麦地无规则地互相镶嵌,金一块绿一块,一块金一块绿。地头,或是槐树,或是苦楝与柳树,得了充沛的雨水和热烈的太阳,正隆隆生长,在地头积成绿的云,绿的山。
杜元潮领着采芹,出了大院,走过村巷,朝田野上跑去。
在他们即将消失于巷口时,邱子东在巷子里出现了。他朝杜元潮与采芹大声叫着,大概是因为离得太远,杜元潮和采芹并没有回过头来,继续往前跑,一忽儿就消失在了镇后的树林里。邱子东生气地扭头往回走,但没有走几步,又追了上来———没有追上,不知道是因为杜元潮和采芹有意藏了起来,还是他走岔了道,怎么也见不到杜元潮与采芹。他对着一棵大树撒了一泡尿,转身看到一个大草垛,就爬上了草垛。等他居高临下看见杜元潮与采芹时,他们已影影绰绰地走得很远了。
杜元潮与采芹手拉着手,穿过林子,穿过麦田,穿过棉花地,穿过果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