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呀,咱俩谈谈,怎么样?”
范伯岳蔫了,他知道,他碰上了二郎神的哮天犬。彭刚将以他的体魄撑破他的门框,自己的身材与力气都没有把他推出门去的资格。他呢,还有女高音的歌喉和孩子气的笑脸,将会同自己长时期地软磨硬泡。伟大哟,十八部的领导,也不知道在哪儿寻觅到这样一个尤物,成为处理一切外交事务的能手。胡萝卜加大棒,镇唬与迷惑集于一身,彭刚才是真正的人才,十八部的领导是迄今为止最了不得的伯乐。
何况还有录音机,这可是了不得的武器,武器没有阶级性,能对付别人的录音机,也可以照样对付他范伯岳。他明白这个,所以决定以沉默置之。他闭目靠坐在沙发上,豁出去了,让彭刚伟岸的身躯把自己压成肉泥烂酱吧!
他陷入了遐想。
倒霉的奚志华哟!前些天,范伯岳跟随一群学者到一个工地参观,认识了奚志华。他三十岁出头,是个材料仓库的保管员。这个不吭不响的小伙子,研究出一种材料堆放法,还研究制造了一架小型的机器。甭管您来领什么材料,只要一按这机器的按钮,屏幕上就会显示这材料的各种数据,摆放的架号,以至存货的多少。一个人就足可以看管一个乃至数个巨大的仓库。不仅如此,奚志华还写得一手好文章,连中国通史都了如指掌。业余时间还写了一篇关于庄子哲学思想的论文。范伯岳看过这文章,觉得颇有见地,单是那如同行云流水一样的文笔就喜煞了这位老学者。他觉得奚志华在这儿是屈才了,他的工作可以让他发明的小机器替代,他可以去搞新的发明创造,甚至去研究中国古代的哲学或文学。范伯岳想招个研究生,就想收奚志华为弟子,于是,兴致勃勃地写了一篇千把字的文章登在报纸上,为奚志华做了个不大不小的呼吁。
范伯岳干这种事,已不是第一次。一九五六年,他推荐了一位售货员进入某大学历史系当研究生。不久,那研究生发表了一篇洋洋数万言的论文,论述王船山的思想,一时轰动了史学界,大家称赞他为一颗新星,也捎带夸赞了发现新星的范教授。谁知道,没过多久,那新星从天上掉下来,掉进了不齿于人类的狗屎堆。范教授也深受其害,顶戴上一个中右分子的花翎,虽没去农场劳改,也凄凄惶惶度过了二十几个春秋。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范老爷子的伯乐病又在那个工地上发作,喜滋滋地看中了奚志华。没想到,文章见报才一个月,奚志华没成为研究生,倒把彭刚引入了自己的书房。
范伯岳睁开眼,眯见彭刚正舒服地踯卧在软椅上,一门心思地打量自己。他不知道自己究竟犯了什么忌讳,冲撞了哪路神明,他也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可以恭送彭刚的圣驾。他苦恼极了。
彭刚斜睨着他,笑眯眯地说:
“您甭跟我犯傻。您自个儿琢磨琢磨,天底下有这种便宜事儿没有?随随便便神出个小流氓来,拿他当石头,朝一个单位、一级党组织、一个有威望的领导,乱扔上一气,就没事儿了!人家得还还手儿是不?得说说理儿是不?得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是不?您是大学问家,您不会不知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吧?您打了一枪,就坐在一边喝豆浆去了,太轻巧了吧!”
范伯岳说:“我糊涂,求您指点指点,我夸了夸奚志华,不过是想为咱们祖国发现个人才,我呢,多收个得意的学生,招谁惹谁了?劳您的大驾,一大早儿跑到我这小地方监察来?”
彭刚站起来,劈开大腿,活像一尊金刚,呲牙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