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粮买回来了:花卷、油饼、豆包。我妻子撕毁了不管饭菜的条约,恭而敬之地捧出一锅鸡蛋挂面,一盘肉沫炒油菜。那小木匠吃了挂面、炒菜与油饼,剩下老木匠去啃干花卷。
吃完中饭,小木匠到我屋里听收音机广播。《水浒传》正播送到三打祝家庄的紧要之处。老木匠却又抄起锛凿继续他的工作。
“你还不来呀!”他吼叫着儿子。
“你逞啥能?”儿子不动窝,朝屋外叫着,眼睛斜睨着我微笑:“老了就别想跟我们比试,一会儿我就赛过你去!”
“哼,要是我年轻……”
“你不是老了嘛!”儿子又回一句。
感谢袁阔成每次只说半小时,他要是由着高兴劲儿讲上仨钟头,我的书柜又得增加成本。
儿子终于动手了,确实有虎虎生气,一会儿就做完了书柜内部所有的柜条。唯一的缺陷是个顶个都需要老木匠再拿斧子在接榫的地方加以小小的砍削。
书柜的架子终于以崭新的姿态傲然挺立在小院里。下了课的邻居们(他们都是教师)又聚拢在它周围,摸着这昔日的床板,对我发出一声声祝贺。又同我一样,虔敬地称道与感激那两位木匠,仿佛他们并没有收受一分钱,而把慷慨的劳动赠予我们。小木匠不屑听这些谀词,吃完了一锅面条,扬长走了。老木匠喝了一碗面汤,再三表示这面汤做得实在好,比胡同口食堂的刀削面还有滋味。临出门儿,他朝我妻子点点头,说:“明儿给点热水、菜汤就中,可别再糟瞎了挂面。”好像那挂面白白地扔掉了而不是吃掉了似的。
过了两天,散发着木香、闪着光芒的白茬儿书柜放到我屋里,一个矮小的茶几也搁在黑泥地上,使屋里平添上一派阔绰、富丽之气。小木匠接过钱、粮票,拍拍身上的土,喷着雪茄的烟雾,道声:“回头见,有活儿还找我!”就走了。
老木匠呢,扫了屋子一眼,又蹲下,掏出钉子、锤子,把碎木板钉了两个小板凳,才站起来对我们点点头,说:“手艺不好,对付着使吧!唉,对付过这阵子,这地方都要盖楼,你们都得搬进楼去,那再换好家具吧!”背起工具箱走了。
我沉浸在少有的快乐之中。这书柜里装着我的欢愉与美梦,也装着我与更多的人的心血与劳动。我觉得这是我们家最宝贵的财富,特别是在这个时期。
噢,那老木匠讲得多好,他说:“对付过这阵子。”就是说这需要对付的日子将是短暂的,一个长长的光明的未来横在我们前面。他是位哲学家。可我忽然想起,我竟忘了问他和他儿子的名姓。
这书柜把我乐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