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去请二少奶奶先来亮脚。”
潘妈一闪没了。
只等片刻,打西厢房那边站出四个女子,身穿天蓝水绿桃红月黄四样色的衣裙,正是桃儿杏儿珠儿草儿,一人一把长杆竹扫帚,两人一边,舞动竹帚,齐刷刷,随着雪雾轻扬,渐渐开出一条道儿,黑黑露出雪下边的方砖地,直到这边门前台阶下。丫环们退去,门帘一撩,帘上拴的小银铃叮叮一响,白金宝大火苗子赛的站在房门口。只见她一身朱红裙褂,云字样金花绣满身,外披猩红缎面大斗篷,雪白的羊皮里子,把又柔又韧又俏又贼的身段全托出来。这一下好比戏台上将帅出场,看势头就是夺魁来的!头发高高梳个玉葱朝天髻[jì],抓髻尖上插一支金簪子,簪子头挂着玉丰泰精制的红绒大凤,凤嘴叼着串珠。每颗珠子都是奇大宝珠,摇摇摆摆垂下来,闪闪烁烁的珠子后头是张红是红、白是白、艳丽照人的小脸儿。可她站在高门坎里,独独不见小脚。乔六桥、牛凤章、陆达夫,连同吕显卿,都翘起屁股,伸脖子舔脸往里瞧。
瞧着,瞧着,终于瞧见一只金灿灿小脚打门坎里迈出来,好赛一只小金鸡蹦出来。立即听到乔六爷一声尖叫,嗓子变了调儿。打古到今,没人见过小金鞋,是金线绣的,金箔贴的,纯金打的,谁也猜不透。跟手另一只也迈到门坎外边,左挨右,右挨左,并头并跟立着;赛一对小金元宝摆在那里。等众人刚刚看好,便扭扭摆摆走过来,每一步竟在青砖地上留下个白脚印。这是嘛,脚底没雪,哪来的白印子?白金宝一直走上这边台阶。众人眼珠子跟在她脚跟后边细一看,地上居然是粉印的白莲花图案,还有股异香扑鼻子。一时众人都看傻了。吕显卿站起来恭恭敬敬躬身道:
“二少奶奶,我爱莲居士自以为看尽天下小脚小鞋,没料到在您跟前才真开了眼。您务必告我,这银莲怎么印在地上的。您要是不叫我在外边说,我担保不说,什么时候说了,什么时候我就把我的姓倒着写。”
乔六桥叫着:
“别听他的,"吕"字倒过来还是"吕"字!”
吕显卿连忙摇手说:
“别听六爷的!他是念书的,心眼儿多,我们买卖人哪这么多心计。您要是不信,告了我,我马上把舌头割去!”
陆达夫取笑道:
“割了舌头,你还会拿笔写给别人看。”
“说完干脆就把他活埋了。”乔六桥说。
众人笑。吕显卿好窘,还是要知道。
白金宝见戈香莲不露面,不管她真有病还是临阵怯逃,自己上手就一震到底,夺魁已经十拿九稳,心里高兴,便说:
“还能叫居士割舌头,您自管张扬出去我也不在乎。我白金宝有九十九个绝招,这才拿出一招。您瞧──”
白金宝坐在凳上,把脚腕子搁在另一条腿上,轻轻一掀裙边,将金煌煌月弯弯小脚露出来,众人全站起身,不错眼盯着看。白金宝一掰鞋帮,底儿朝上,原来木底子雕刻一朵莲花,凹处都镂空,通着里边。她再打底墙子上一拉,竟拉出一个精致小抽屉,木帮,纱网做底,盛满香粉。待众人看好,她就把抽屉往回一推,放下脚一踩一抬,粉漏下来,就把鞋底镂刻的莲花清清楚楚印在地上了。
众人无不叫绝。
吕显卿也禁不住叫起来:
“这才叫"步步生莲花",妙用古意!妙用古意!出神入化!出神入化!佟大爷,我今儿总算懂得您说的"神品"二字是......”
吕显卿说到这儿,不知不觉绊住口。只见佟忍安直勾勾望向院中,眼珠子刷刷冒光。看来好赛根本没听到吕显卿的话,回过头却摇脑袋说:“你这见的,最多不过是妙品!”这话叫满屋人,连同白金宝都怔住。
吕显卿才要问明究竟,乔六桥忽指着院里假山石那边,直叫:“看,看,那儿是嘛?”他眼尖。牛凤章把眼闭了又睁,几次也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