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潘妈忽进来,抓起孩子的小脚看了看,惊讶地说:“又是天生一块稀罕料。”随后拿着吓人的鼓眼盯住香莲说:“老爷叫我给她起个名儿。就叫莲心吧!”
香莲听了,两眼立时发直,潘妈走出去时,看也不看。桃儿端饭进来了。自打大少爷死后,香莲落得同丫头们地位差不多,吃饭也不敢和老爷少爷少奶奶们同桌。桃儿问她:
“不是二少奶奶又骂闲街了?甭搭理她,她骂,您就把耳朵给她,也不掉块肉。”
香莲直呆呆不动。
桃儿又说:
“我看四少奶奶心眼倒不错。这汤面上的肉丝,还是她夹给您的呢!原先她那双脚,不比二少奶奶差。倒霉倒在一次挑鸡眼,生了脓,烂掉肉,长好了就嫌太瘦。那天赛脚,我劝她垫点棉花,她不肯。她怕二少奶奶看出来骂她。可我看......您可别往外说呀──二少奶奶脚尖就垫了棉花。本来她脚尖往下耷拉!不单我瞧出来,珠儿杏儿全瞧出来了,谁也不敢说就是了!”
桃儿引香莲说话。本来这话十分勾人谈兴的,但香莲还是不吭声也不动劲,神色不对,好赛魂儿不在身上。桃儿以为她一时心思解不开,不便扰她,就去了。香莲在床边直坐到半夜,拿着闺女雪白喷香的小脚,口里不停念叨着潘妈的话:
“又是天生一块稀罕料......天生一块稀罕料......天生一块稀罕料......”
三更时,香莲起来插上门,打开一小包砒霜,放在碗中,拿水沏了,放在床头。上床放了脚,使裹脚条子把自己和闺女的脚捆在一块儿,这才掉着泪说:
“闺女!不是娘害你!娘就是给这双脚丫子毁成这样,不愿再叫你也毁了!不是娘走了非拉着你不可,是娘陪你一块走呀!记着,闺女!你到了阎王殿也别冤枉你娘呀!”
闺女正睡。眼泪掉在闺女脸上,好赛闺女哭的。
香莲猛回身,端起毒药碗就要先往闺女嘴里灌。
忽听哗啦一响,窗子大敞四开,黑糊糊窗前站着一个人。屋里灯光把一张老婆子的脸照得清清楚楚。满脸横七竖八皱纹,大眼死盯着自己,真吓人!
“鬼!”香莲一叫。毒药碗掉在地上。
恍惚间,以为是奶奶的鬼魂儿找来了,又以为是自己从没见过、早早死去的婆婆。耳朵却听这老婆子发出声音,哑嗓门,口气很严厉:
“要死还怕鬼!再瞅瞅,我是谁?”
香莲定住神,一看是潘妈。
“开开门,叫我进去!”潘妈说。
香莲见是她,心一定,不解脚条子,把头扭一边。
潘妈打窗子进去,站在炕前,冷笑道:
“活不会活,死倒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