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满眼凄凉,沉重地说: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就是这个道理。多少盖世的英雄,最终都身首异处。我的心早灰啦。你也不必撑硬啦,赶明儿跟妞儿成了亲,就与我们一起杀牛度日吧。”
“我不跟他成亲!”妞儿满脸红云,嘟哝着说,“他许我的东西还没给我呢!”
小伙子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布包,十层八层地揭开,露出一对灿灿金镯。双手捧了,递给姑娘,说:
“明日是妹妹的好日子,这对金镯就算大哥送你的生日礼物。”
她接了金镯,戴在手腕上,举给老人看:
“爹,好看吗?”
年轻人解下包裹——解到一半时,物理教师就嗅到一股令人发指的气味。他看到那条黑狗毛儿直立,站起来,呜呜的低鸣着——抖出一张巨大的虎皮。那条黑狗浑身哆嗦,像牙痛一样哼哼着,身体缩在劈柴堆上,淅淅沥沥地撒尿。
年轻人把虎皮舒展在草铺上,说:
“四老爹,铁牛蒙您多次照应,无以为报,弄来这张皮子,让您铺着睡觉,也算我的一点孝心。”
物理教师木呆呆地看着这张锦绣灿烂的虎皮,疑心自己在做噩梦。
老人抚弄着粗大的虎尾,问:
“你从哪里弄来的?”
打虎英雄没有说话。
老人说:“只怕要引火烧身啊!”
年轻人说:“老爹不必担忧,那些家伙,都是些酒桶肉袋——”
打虎英雄一语未了,就听到门板一声巨响。门闩断裂,门板两分,冷风吹进屋来。四个手举“六九”式连发手枪的警察跳进来。
他们威严地说:“不许动!举起手来!”
又有四个警察跳进来,每个人提着一副进口不绣钢手铐,麻利地给他们戴上。
物理教师也不例外。他本欲分说,但刚一张嘴,腮帮子上就挨了一拳。这一拳打得他满嘴喷血,跌在虎皮上。他感到虎皮并不柔软。一个警察说:
“滚起来,你这个杀害老虎、剥走虎皮、害得我们日夜受苦的反革命!”
三
经过反复审问,物理教师被无罪释放。
他走在秋天的大街上,看到一片片的金黄树叶在艳丽的秋阳下打着旋下落,落在街道上,落在河流里。
他的身体很痒,第一个可能是生了虱子,第二个可能是生了疥疮。
他出现在臭水沟畔的小卖部里,发现铁门上贴着盖有工商管理所大印的封条。转身欲走时,从柳林里转出两个穿便衣的人。
“你要干什么?”便衣严肃地问。
物理教师从他们腰间的鼓鼓囊囊上明白了他们是什么人。
他回答道:“我是第八中学的物理教师……想来买包烟……”
“教师?”便衣狐疑地打量着他。
一位便衣一把拉住了他的双手,指着他手脖子上的铐痕,笑着说:“好一个中学教师!说,你是什么时候跑出来的!”
物理教师有嘴难辩,便跟了两个便衣往前走。走进派出所,他一眼看到不久前认识的那位威武警察。他也认出了你。便对两个便衣说:
“这是个神经病,放了他吧!”
物理教师暗暗庆幸自己的好运气,走出派出所,一心一意想回家。他想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请方富贵把脸还给我,要死要活随他的便,我的位置是第八中学高三班的砖头讲台。
他沿着街道边缘走着,在一块摆着出卖的穿衣大镜子上,不幸发现了自己的容貌。他穿着一身又肥又大、沾满血迹的屠户服,头发雪白纷乱,面孔上全是青红皂白。他连自己都不认识啦。
他找到过去的学生马鸿星,想借几个钱拾掇拾掇自己。马鸿星反复盘问他,还是不敢肯定。他说:“怎么说呢?听您说话的声音、听您介绍的情况,您好像是张老师。可看您的外貌,跟张老师又不太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