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有一个妻子,但是我从来没有爱过她。我们的结合完全是父母的意愿。在结婚前,我甚至于连见都没有见到过她。"
"多荒唐!多不幸!"罗索说着,向多拉看了一眼。"现在你的夫人呢?"
"她在英国。跟我住在一起。"
"她爱你吗?"
"谈不上。我们中国妇女一向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她是一个温厚的人,但个性很强。"
"你有了真正的爱情吗?"
"有。"
"那么,我说,你应该同你的夫人离婚,去追求你的真正爱情。"
"您是这样想的吗?“
"是的。"
"您呢?夫人?"
"是的,我也这样认为。"
"但是我摆脱不了道义上的欠负感。我是中国人。在中国人看来,一个妇女一旦被丈夫丢弃就要落到了最悲惨的境地。"
"这是因为中国妇女还没有取得真正的独立地位。"罗素伸手弹掉烟灰,然后望着志摩,"她在经济生活上必须依赖你?"
"不。她门庭显赫,家里很有钱。"
"你应该丢弃它。这个观念是错误的。应该做到的是平等地分开。"
"怎样才能做到呢?"
"设法和她在对爱情自由的看法上取得一致。"
志摩的情绪在剧烈地波动着。罗素的话引起了他的共鸣。
接着,他们又谈到了罗素的几本著作,但志摩已是心不在焉了。他的心飞到徽音的身边。
(十八)
徽音收到一封信,是志摩寄来的。她的心久久地猛跳着,想拆开看,又似乎不敢。
她把它带到课堂里,摊在课桌上,用厚厚的历史课本遮盖着。
历史教师麦休士先生威仪地走进教室,用他那干瘦的手指将金丝边眼镜朝上推了推,一手按按胸,像个在法庭上起誓的证人,然后环视学生一遍,开始讲起克伦威尔来。
……徽,不管了,任它洪水泛滥,天灾人祸;我必须说出来,憋在心头它就像一个千斤的磨盘压得我连呻吟都发不出来;我必须说出来,不然,我就要死去了。
那一句话,就是海涅说要用大树当笔,蘸着海水写在天幕上的三个字:我爱你。说我疯狂也罢,说我有悻伦理道德也罢,我管它别人会说什么?我爱你,我爱你……我真想把其它任何字、词、句都忘记光,只记住这三个字,只写这三个字,写下去,写下去,一直写到生命的终了。
我爱你。自从我第一次到你家,你那样优雅、大方、亲切地接待我时,我的命运之神就在我耳畔大声叫着:就是她!你那另半个灵魂。
不要对我说"不"。你骗不过我,你的灵魂同样在颤抖,你和我有同样的感受。我们从相对的角度,听到了自己生命的回声。
我自小特别爱看天上的星星,站在窗前或是坐在大树底下,一眼不眨地一看就是几个小时,凝望着它一闪一闪的银色光亮。真的,信不信由你!我听到过它们对我说的话,告诉我一生中的苦难和欢乐。说也奇怪,不论中国外国,都有这种神秘的传说,说星星管辖着人的命运,我是深信不疑的,当然不全由传说,而是直感使我不能不相信。为什么要对你叙述这童年的奇异的幻觉呢?这几天,我总在屋前的小园子里散步,看星星:伦敦的星空似乎跟中国的有点两样,一种异国的情趣飘浮在空中,连星星的预言也好像是用带抑扬格的英语表述出来的。它们说:一切都是千万年前安排好了的,无须抗拒,无须诧异,劈开所有的犹豫和榜任,走进那已经为你打开的门,管它里面迎候着你的是天堂还是地狱。是地狱又怎么样?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况且,纵然是地狱,只要有彼雅特莉齐的提携导引,还愁不升上净界和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