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您听!徐兄,那提琴拉得很不错呢,我敢说那不是个一般的乐师,一定是位名家……那只手好像抚摸在我的心上。"徽音突然拾起头,脸上浮现一抹红晕,眼睛湿润润的,"这琴声有咖啡的苦味,这咖啡有琴声的旋律……徐兄,你能常常陪伴我来这儿喝咖啡、听音乐吗?"
"徽徽,你就是琴声,你就是咖啡,你是咖啡和琴声的混合。靠近你,我的灵魂就会颤抖……"
两人长久地对望着。眼睛的门打开了,彼此径直走进对方的心灵深处。
她垂下眼睑,轻轻地说了句:"我们该走了。"
"不能……再坐会吗?"志摩小心翼翼地问。
徽音摇摇头。
外面下着蒙蒙细雨,房屋、树木、街道都亮着灰色的光。两人翻起衣领,在行人稀少的街上走着。雨丝,像一个看不到形象的老人的叹息和低语,在他们的发间耳际回环萦绕,志摩和徽音只觉有一种冰凉的快意。
从屋顶和梧桐叶上摘下的点儿大了,就有点像泪了。
走到一块画有一把大伞的广告牌前,两人停住了。
"那上面有偌大一把伞,而我们两人却淋得像两条鱼。"徽音忽然笑出声来。
"什么鱼?比目鱼?"
徽音嗔怪地盯他一眼。"您挺调皮。"
"好,不说俏皮话了,我有一句正经话对你说,"志摩壮胆说道,瞧着徽音的眼睛,"它藏在我心底很久了。"
"正经得就像《论语》、《传道书》里的话?"
志摩不作声,掉头就往前走。
徽音赶上前去,挽住他的手臂。"生我的气了?徐兄?"
"这句话藏在我心里很久了,"志摩突然转过身子,双手抓往徽音的手,"我想压抑它,它愈来愈强有力,我想扼杀它,它愈来愈生气勃勃;我想熄灭它,它愈来愈旺盛炽烈。它紧紧地咬啮我的心,说它像毒蛇吧,每一个齿痕都是甜的;说它是幸福吧,它又折磨我,烦恼我,弄得我萎顿无力,头晕脑胀。我整日整夜不得安宁,合上眼,它又化成梦魔缠绕着我,压在我胸间。我透不过气来,我呻吟,我挣扎,可是就像陷在沼泽里,困在吃人的草中,动弹不得,逃不出去。翻开书,拜伦、雪莱扮着怪脸笑我怯懦;走在田野里,头上的白云,脚下的小草都骂我庸俗,为什么不敢吐露,怕什么世人的口舌;我的洒脱,我的奔放,我的诗人气质,都到哪里去了?徽,我不得不说,出了口,管它洪水泛滥,山崩地裂,天灾人祸!"志摩喘着气,拉开衣领,让愈下愈大的雨水淋着自己。
"别说,别说,"徽音急急地将手放到他的嘴上,"求求您,别说吧!说了,您,我,都得不到安宁。难道您不愿再陪我到那蓝房子里去喝咖啡听音乐了?说了,我们之间的一切就结束了!"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了?"志摩双手搭在她瘦削的双肩上,看着她那感动着的痛苦着的面容。
徽音拢了拢他敞开的衣领,又将他湿透了的头发朝上理了理。
"……我心里也有一切话,也许藏了和您同样的长久,也许和您同样的既甜蜜又痛苦,也许和您同样的想说又不敢说。"
"徽——"
"不要说,不说,我们两人都不说,"徽音把自己的头偎到志摩胸前,"让它永远藏在心底,深深的。浑浑然,朦朦胧胧,既存在,又不明晰,任它沉浮回流,有时追随白云,飞得又高又远,有时低临溪畔,照映自己的影子。它美,像一颗珍珠,不染一点灰尘,没有一丝烟火气;用我们的温情去孕育它的晶莹明净。在心底,它是境界,是韵味,是魅力,一出口,就成了声音、词句,就有了实在的概念。多少人事,多少悲欢,就会牵连进来,别污染了它。——诗用散文写出来,就失去了旋律和神韵。"
"你才是真正的理想主义者!"志摩悻悻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