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往而不在的"希望"永远也不会来到;
只有无穷无尽的折磨紧紧跟随着
洪水似的硫磺浇得大火永远猛烧。
这个地方就是正义之神为那些叛逆者
准备的,捆绑他们于冥荒之狱的镣铐,
魔鬼撒旦被天帝击败而坠入练狱火湖的情景,在弥尔敦笔下,在老人的抑扬轻重念得特别分明的诵吟中,在众人的眼前,重新显现了。
密集而轻轻的掌声之后,一个黄发的年轻人接着朗诵布莱克的《猛虎》。他不停地挥手,有点神经质的激动。
一个少女朗诵了彭斯的《我的心儿在高原》,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一个大学生用法语念了马拉美的《天鹅》,行云飘逸,清泉流泻,非常动人。
一个三十多岁、穿长裙的妇女走到小桌前,把烛灯朝身前挪了挪;然后,双臂交抱胸前,仰着头,眼中显出如痴似醉的神色,慢慢地吟诵起来。起初,声调平平的,像在追述一个遥远的故事……
在前面几个人朗诵时,徽音不时带着椰输的微笑低声插进一两句评语;当一连串短促、清亮、缤纷的音节从那妇人嘴中吐出时,她忽然严肃起来,身子微微前倾,全神贯注地聆听着,唯恐漏掉一个音符。
……哪儿来的歌声?这又哪是莺啼?像没药,像毒鸠,使人沉醉,使人志忧,在绿荫斑斓的夏晨,把人带到歌舞联翩的阳光里;如喝下幽藏千年的琼浆,冰凉醇列,忘却了疲倦、悔恨、憔悴、衰老;又鼓起通想的双翅,穿过长满答辞的幽径,升上净空,与月亮皇后携手共登宝座;在暗香浮动的昏暗里,让万朵温馨的花魂沁入心脾;呵,这种陶醉,把宁静的解脱带给充满仿模的心灵,使人不由得对死神产生爱慕,再也不贪恋人生的劳碌,但求在这种倾诉中,毫无痛苦地拥抱长眠……蓦然,那歌声忽而远去,像猛听到一声晨钟,把我一下子拽回孤寂……别了!别了!这凄切的颁歌,顷刻间从近处的草原、静寂的河川像散雾似地消失,别了!别了!难道只是幻景,还是白昼的梦?别了!别了……
徽音陶醉了,志摩端详着她:一抹幽淡、柔和的微光投在她那蓬松的黑发上,她那微启的桃红色嘴唇上,她那露在衣领外的白皙的颈项上,她那放在胸前的交绞着的纤长的手指上。她的眼睛不断闪换着各种色彩的光泽,定定地盯住前面,似乎那儿出现了一片从未见过的美景。
他的心悸动着。济慈《夜弯曲》里的一切,都与徽音的形象融和在一起了。她仿佛穿着拖地的白纱裙行走在诗境里,在夜的气息里绽放的红玫瑰依偎着她的白裙,那飞翔歌唱的精灵——夜莺,在她头上盘旋。他,她,济慈,幽幽的灯,古老的持子,整座小楼,都飞起来了,高高地飞在一片星繁风清的夜空里。
诗完了,妇人依然交抱着双臂,凝立在桌边,好像还没有走出梦境。
未等掌声响起,徽音拉起志摩走出小楼。
志摩懂得,她要让那纯美的境界和感受长久地留在心头。
志摩同样陷在深深的感动里。他更为徽音的那种忘情陶醉、出神的感动而感动。参加这类集会他还是第一次,但仅此一次,他已经确认找到了自己应处的方位。他不知道艺术,诗,竟有如此巨大的生命力和感染力,他现在才懂得文学艺术是一个包蕴着如此丰饶的宝藏的美丽世界;幼时的梦幻,天文爱好中产生的遐想,青春期的烦愁,近时的郁结,一切的一切都消退了,冰释了。这是属于我的世界。我是属于这世界的。他想把这些告诉徽音,但是她沉默着。他也就觉得沉默着更好。
是的,除了带韵和不带韵的,有节奏的和散淡的诗之外,还有什么能更好地表达自己心里涌起的一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