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他用那略带夸饰的华丽文笔译出了泰戈尔的几篇演讲词。
然而,他不是隐士。
他是人。人属于社会。他必须回归尘寰。
他不能忘世。自然的恰美,是一支优美的乐曲,只能使他的心灵休想片刻。命运注定他将永远在人世间的波涛上颠簸。
军阀一直在打仗。贫穷苦难的大地上炮火不断,天天有人洒血沙场。烽烟弥漫着苏浙,孙传芳由闽人浙,宣告自主;北方是奉直之争,曹馄失掉了总统的宝冠……
"……没有一块干净的土地,哪一处不是叫鲜血与眼泪冲毁了的;更没有平静的所在,因为你即使忘得了外面的世界,你还是躲不了你自身的烦闷与苦痛……我们自身就是我们运命的原因……"——秋风乍起,他已经在北师大作题为(落叶)的演讲了。
四顾茫然,在精神上、感情上、人性的需求上找不到出路的志摩面前忽然出现了一条路。弯弯的,青石子铺成,两旁有花草,隐隐可闻流水声,伸向白色的雾里,不知是短是长,是坎坷是平坦,尽头有幸福还是苦难,他走,走了上去。
在松树胡同七号新月俱乐部的一次盛大的招待会上。
志摩坐在几个熟悉的朋友中间。座中有刘海粟。
志摩随意地说着闲话,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几个不相识的来宾,显得有点心不在焉。
忽然,他的脖子不再转动,他的眼眸凝住了。
就像繁星中的明月,一位女士,虽然没有珠钿玉翠,却是浑身发出一种眩目的光彩;由于她那雍容华贵的风度,由于她那妩媚娇艳的容颜,更由于她那富有磁性的充满魅力的笑声……
半晌,志摩转头问:"这位女士……"
刘海粟说:"志摩,你在向谁发问?"接着,他俯近志摩,故作神秘地小声说:"当今第一才女,第一美人,你都不认识?"
志摩耸耸肩膀,摇了摇头,又把目光投向那位女士。"她叫陆小曼。"
"陆小曼?"志摩瞧着她,还是摇头。
"王赓你是认识的吧?"
"王赓?"志摩瞧着海粟说:"那位西点军校毕业的,当年随同顾维钧出席巴黎和会的随从武官?如果说的是他,我倒与他有数面之交。"
"对。小曼就是他的夫人。不久前朋友介绍他来随我学油画,也算是寄名弟子了。她本来是跟陈半丁学国画的。"
志摩不再言语。
刘海粟还在兴奋地自言自语:"小曼是个极顶聪明的女性!有着极高的艺术敏感和悟性、……"
海粟座旁的胡适听到他俩在谈陆小曼,就接口道:"陆女士是圣心学校的高材生,她的经历很不平凡呢……当时,顾维约需要一位兼擅英语的助手,经校长推荐,一谈之下就选定了她……"
"喔!"志摩感叹一声,眼中充满敬意了。
舞曲奏响了。一对对先生女士,翩翩起舞。先生们有的西装革履,有的长衫布鞋;女士们有的细腰旗袍,有的长裙拖地。
黑色的旗袍。像旗袍一样黑的眼睛,以及白皙的面颊,红的嘴唇。一切都在快速旋转:流动的眼波、笑声和香水味。四周的人与物,仿佛都以地为核心在旋转,她的身上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内心力。她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脸上却没有骄矜、虚荣的自得之色,而是以一种纯真的稚气和坦然接受着,玩味着。她惯受别人的仰慕和崇拜。
乐曲停了,志摩低头喝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