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家送过来的喜饼金团之类都是顶上品的,母亲觉得很光荣,在寥寥无几的贺客之前。其实他们商人办事是项精明的,出八元钱可以买到比我们出十元钱还好的货色。而且他们店里伙计多,鸣斋先生要差那个便差那个出去,大家都想巴结老板,那里还敢不竭尽心力?即使鸣斋先生有想不到的地方,他们也都献殷勤给他想周到了,只有我母亲却是件件都要自己做的,她的身体又不好,脑筋又不灵,买了这样又忘记买那样,走进走出忙个不了,走路又舍不得花车钱,最后为了要购一盆万年青,不知费掉多少气力。在持据的经济状况下赶办喜事,她把她预备将来自己人殓用的两颗鞋头球也售出去了,攀上一门富亲不但没有沾着一分光,而且相反地为了要配合他们送来的东西,我们不得不勉强凑齐可观的回礼之物,母亲知道商人的眼光厉害,顶会估斤较两的,我将来要到他家去做媳妇,与他们共同度过一生,母亲不能不替我撑些场面。
却说那天宋文卿押着八个朱红描金漆的大扛箱进来,上面绒花球插得满天星似的,沿途看热闹的人无不啧啧称羡。母亲的脸上也不免露出些笑容来,虽然这几天以来她的精神已撑不住了,但是她还是起劲地笑着,笑得几乎连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所谓折首饰衣料的几百元钱,乃是元泰钱庄打出来的一张在票,用大红纸袋封着,宋文卿当面把纸封拆开来给母亲看过,母亲不好意思地把它拿进来,开了橱几把这郑重地放进抽屉里,然后又把橱门锁上了。锁好以后她还不放心,又把橱门试拉一下,门当然拉不开,她知道的确是锁牢的,这才放心出去了。这些钱她隔着几天又把它放过元泰钱庄,博取较厚的利息,由吗斋先生给与存折一扣为凭。她不愿多到元泰钱庄去,给人家指指点点说是小开的丈母娘来了,因此她就始终未曾去拿过钱,这样存折后来就给我做妆立了,呜斋先生也许早就料到这一着,所以才有这个提议的吧?可怜我们孤儿寡妇打不过他的算盘,想弄些保障仍旧是得不到。
结果我在高中一年级的时候却意外地领到了贫寒子弟补助金,而且为了这个,填调查表啦,找铺保啦,忙得不亦乐乎。我的姊姊在首都大学念书,下学期也有免学费希望。只有承德因为毕业考试不及格,留级一年,仍在本校高中三年级读书。他对于我领补助金的事似乎感到很不满意,以为这“贫寒”两字加到他未婚妻的头上是不光荣的,幸而鸣斋先生给解释开了,钱总归是钱,只要学校肯补助,贫寒与否又有什么关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