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硝碱地和旷野的那边,才是麦田。麦田的边缘,还可看到白色的硝碱,麦苗稀稀拉拉的。这是生命和死亡对峙的地带,谁胜谁负,还很难预料。再往里走,麦苗才显得旺盛起来。田埂上长着苦苦菜的嫩芽,还有茸茸的青草;春天的土地不用浇灌也是湿润的、柔软的。空气中有一股哀婉的绿色的气息。去年春天,也正是在这个季节,我回连队走的也是这条路。当时的景色和这时竟毫无二致,仿佛这一年间并没有发生什么事,一切都不还是我的幻觉,我的梦境。过去,在我面临突如其来的、不可理解的灾祸时,我常常幻想,如果时光能倒流,如果能让我再从某年某月某日开始生活就好了。这样,我就可以做得更聪明一些,躲过这场可以避免的灾祸,或是有充分的准备,来迎接这场不可避免的灾祸。那么,现在,是不是还让时光倒流回去,倒流到去年这个时候呢?
不!
即使魔法能使我再从那时开始生活一次,我从这里走回连队以后,还是会象去年一样向她求婚的。这一年,是我短暂的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我的预感告诉我,这一切都不会再演一遍了。今后我不可能遭到这样的屈辱,经历这样的精神痛苦,但也从此不会再有这样的快乐和这样的幸福。
特定的感受在人生中只能有一次。
我走着,迈着沉重的步子。
我走回去。回去后就要离婚,这和我们必然会结婚一样,也是一个命定。
啊!我的旷野,我的硝碱地,我的沙化了的田园,我的广阔的黄土高原,我即将和你告别了!你也和她一样,曾经被人摧残,被人蹂躏,但又曾经脱得精光,心甘情愿地躺在别人下面;你曾经对我不贞,曾经把我欺骗过,把我折磨过;你是一片干竭的沼泽,我把多少汗水洒在你上面都留不下痕迹。你是这样的丑陋,恶劣,但又美丽得近乎神奇;我诅咒你,但我又爱你;你这魔鬼般的土地和魔鬼般的女人,你吸干了我的汗水,我的泪水,也吸干了我的爱情,从而,你也就化作了我的精灵。自此以后,我将没有一点爱情能够给予别的土地和别的女人。
我走着,不觉地掉下了最后的一滴眼泪,浸润进我脚下春天的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