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冬天,母亲病了,一直高烧不断,并不住地咳嗽。高烧使母亲脸颊发红,母亲不时地昏迷沉睡。父亲领来了农场的卫生员给母亲看病,打了针吃了药。
母亲仍不见好。
那年冬天,在我母亲生病那几天,飘着漫天大雪,雪愈下愈大,覆盖了整个戈壁。农场突然接到通知,苏联人已经打过来了,离石河子还有100余里路,命令石河子农场主体人员准备战斗。连夜出发,迎击敌人。那时农场经常接到一些真真假假的情报,一次次演习这些战争预备队。
我父亲在接到这项通知的时候,精神无比亢奋,两眼熠熠放光。他集合了农场全体人员,站在白雪飘飘的场部门口的空地上。父亲的腰间插着驳壳枪,那是部队淘汰下来的一种枪,配发给农场战斗预备队。父亲在每次演习时都要插上那支驳壳枪。父亲两眼熠熠放光,站在队伍前。柴营长就小声地说:“师长,嫂子已有病,你就别去了。”父亲说:“她经常有病,你是知道的,敌人就在眼前,打仗要紧。”
柴营长张下张嘴没再说什么。
母亲那时高烧已经达到40度了。她从昏迷中醒过来,看到姐姐嫒朝用一条凉毛巾抚在她头上,不停地在一旁擦眼泪。
父亲临出发前,回来了一趟,他从卫生员那里拿来了一些药,药是滴溜注射用的含百分之五葡萄糖的生理盐水,还有一些注射用具。父亲放下药,就说:“要打仗了。”说完转身说走了。姐姐嫒朝含着泪喊了一声:“爸。”父亲回了一次头,看了一眼姐姐,父亲有力地挥了一下大手,就走进风雪里。
母亲这时清醒过来,冲姐姐说:“嫒朝,扶我起来。”嫒朝不知母亲要干什么,扶母亲下了地,母亲就颤抖地下了地,她走到门口,手抚着门框,看着我父亲的背影消失在风雪中。
母亲眼里流下了两串泪水,那泪水很快被母亲滚烫的脸烧干了。母亲当时自己也不知道,这是看父亲最后一眼了。
父亲带着全农场所有的男人出发了,向石河子100里外的地方。
母亲躺回床上,有气无力地咳嗽,高烧不止。父亲一走,便走了三天。第三天时,母亲便不行了。母亲知道自己快不行了,她不愿意死,她还有父亲需要照料,还有两个孩子。母亲无时无刻地惦记着远在大姨家的我。母亲想活下去,她想到了父亲留下的药。母亲懂得一些医学上的知识,便让姐姐嫒朝把那些药拿来,母亲就抖着手把针头扎在血管里。姐姐嫒朝举着滴溜瓶,让那药一点一滴地流进母亲的血管里。母亲这时很清醒,她冲姐姐嫒朝说:“你爸身体不好,你大了,要照顾好你爸。”停了停又说;“你弟命苦,他小,不让他来新疆,你是姐姐……以后你再大就去接你弟,一家人在一起……苦一点没啥,只要能在一起。”母亲说完这些时,就昏死过去。嫒朝一边举着滴溜瓶,一边流泪,她不停地喊:“妈,妈”母亲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一点一滴的滴溜水再也流不进母亲的血管里了,姐姐嫒朝去摸母亲的额头。母亲已经凉了。母亲死于肺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