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玉给曲小心地把伤口包起来,然后喊了几声,过来两个人。他命令他们把曲抬到门诊部去。
蓝玉也跟了去。整个过程他都在一旁,嘱咐医务人员要好好给这个人包扎治疗。结果他们给他重新清洗了伤口,包扎以后又给他打针,开了一些药。门诊部开了病休条子,时间是一周。蓝玉亲手把这个条子交给曲:“一周的时间,你的伤差不多也好了。这么长的时间琢磨事情差不多也够用了,是吧?”
2
时间一天天过去。伤脚痒得难受,简直像被一个野物咬住,然后又细细地咀嚼。白天同屋的人都到工地去了,这里一片死寂。他那么想对一个人说点什么,可除了路吟谁都不敢讲。夜间他附在路吟耳边上咕哝着,路吟好费力才听懂了一半。老人的大意是:我已经活不久了,我大概走不出这个农场了。你还年轻,你是我的好学生——事到如今你也不会再怪罪我了。我希望有一天你能代我去看看云嘉,告诉她:我已尽了全力。我要活下去,一直活着。我死去是迫不得已……路吟听不下去,他真怕发生什么不测:
“老师,您可一定要挺住啊!放心吧,我记住了您的话。您是我的老师,云嘉就是我的师母了。”
第二天蓝玉来了,曲呻吟着。他的脚痒得太厉害了。蓝玉问:“那些医务人员是不是按时来检查换药?”
曲摇摇头。蓝玉骂着。
门诊部的人被喊来检查伤口,发现仍然没有愈合的迹象。蓝玉问怎么办?
医务人员说:“也许要住院治疗。弄不好真的要截去脚趾……”
曲听明白了,他呜呜噜噜喊着,瞪圆了眼睛。
蓝玉说:“老师放心,有我呢。”
曲很快就被送到了丘岭后面那个稍大一点的医院里。住院治疗期间,蓝玉几次去探望他。这样过去了近一个月,脚伤终于好起来。出院那天蓝玉又来了,他在单人间里关了门,对曲说:“您体力上的磨练已经差不多了,剩下的问题就是思想上的改造了。学生认为您不必急着到工地上去了——老师认为怎样呢?”
曲没有作答。蓝玉说,他仍然可以让门诊部再开一个星期的病假,好好休养一下,恢复一*力。
病假期间,曲拄着拐杖在工场徘徊。他走得很慢,看上去还有点拐。为了找个安静地方,他常常转到一个小山丘的另一面。那里树木葱郁,没有人迹,仍属农场范围,可是看上去简直是另一个世界。丘岭下面是一道水湾,水湾里长了很多嫩嫩的水草,大多是开满粉红色小花的蓼科植物。他蹲下抚摸这些水草,发现水流里有几个小蝌蚪在游动;后来他又发现了青蛙和鱼。尽管这片水湾很小,可是这儿仍然有悠闲的水族。一只嘴巴长长的蛾子在一个黄色喇叭花上*,它的躯体就像一只蝉那么大,飞动时很像一只蜂鸟。他看得入迷,一瞬间什么都忘记了,大气也不出。
蜻蜓咬在草秆上,下面是几只摆动着长腿在水面上滑动的不知名的虫子。一只小沙锥从旁边钻出了小脑袋。它似乎看到了他,不过一点儿也不害怕。它啄了两下,然后以难以置信的速度刷地跑到了一大蓬水蓼下面。脚下的石头上有掘出的新土,他翻动一下,以为是小蟹子在搞洞穴。他用心翻找,一个小蟹子也没有找到。他有点后悔,觉得不该毁掉它们的小窝。他非常后悔。
他一直待了半个多小时。他越来越发现这片水湾有多么可贵。它吸引了那么多动物,它们都来这儿喝水解渴;有的大概也像他一样,是到这儿游玩的。他扳着手指数着,先后看到飞来的鸟类有金腰燕、麻雀、啄木鸟、灰喜鹊,还有一只翠鸟。有一个小小的四蹄动物长着棕黄色的毛,头颅尖尖的,两只眼睛出奇地亮和大,在草丛下面只探头打量了他一眼,又赶紧缩回了细长的身子。他相信那是一只黄鼬或是其他猫科动物。从这儿往西望去,大约只有一公里远就是那道铁丝网了。铁丝网后面是可怕的矿区,而矿区的西部就是苍苍茫茫的大山了。他以前听过同行的地理老师指点过,这片山地丘岭的南面和东面都被冲积平原包围着,往东一百多公里就是大海。由东往西地势逐渐加高,穿过大片的丘岭区将进入真正的山地了。这一带最高的山脉在山地西北部,峰顶达两千米以上。由于山地的北斜面远远短于南斜面,所以其间的河流也是北短南长。整个东部山脉大多为东北西南走向;北部的山峰海拔高度逐渐下降,地势却趋于陡峻。山势呈浑圆状或者是尖脊状,这样逐渐过渡到丘岭和河谷平原。西部生长了茂密的丛林,有好多地方简直是人迹罕至的原始林带。一位老教授曾因为采集标本,年轻时跑遍了这些大山。他的冒险经历曾经让曲咋舌。老教授在晚年向曲几个朋友讲述大山里的奇遇、各种各样奇怪的植物、草药以及罕见的动物,曾把他们深深地吸引。所有植物学家都懂一些中药知识,不然在野外就会穷于应付。老教授说当年在山里有一次被毒蛇咬伤,幸亏找到了一种星宿菜,不然的话那一次也就没命了。他还遭遇过剧毒蜘蛛和狼等,后来都化险为夷。
曲拄着拐杖站起,连连叹息。他自感奇怪的是为什么要想到了这些?在农场,他大多数静默的时间都在想淳于云嘉和孩子。“云嘉啊,我这是怎么了?”他呼叫着,泪水顺着鼻翼流下。幸好,在这空无一人的地带,哭一哭还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