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大牙说:“别慌,我还有第四。就算窦玉泉不升不降,还有独立团赵团长。我留过意,分区的司令大多是独立团的团长接的,很少有从县大队长中直接提拔的。”
东方闻音淡淡一笑,露出两排玉珠般细密匀称的牙齿,并从脸腮上飞出一对浅浅的笑靥,说:“据我所知,赵团长已经调到二分区当司令员了。”
梁大牙不笑了,歪起脑袋看着东方闻音,像是看一个陌路人,看了一会儿,才咧嘴一笑:“咦——唏,照你这么说,这个司令看来还真是要咱梁大牙同志去当了。可是这事好玄啊。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东方闻音微微笑了笑说:“我这是自己的分析。我再问你,如果让你去当副司令员,你干不干?”
梁大牙这回毫不含糊,十分干脆地回答:“不干。”
东方闻音对于梁大牙的干脆表示不解:“为什么?”
梁大牙咂咂嘴,把最后一点烟丝吸尽,扬手将剩下的破纸卷子扔到坡下,然后冲东方闻音眨了眨眼说:“为啥不干呢?你想啊,副司令是个甚么角色?副司令不是司令,打仗有招人家服你,不是司令也是司令。打仗没招,人家不服你,司令就没了,就剩下了个‘副’。再说了,副司令有个什么高招,还得司令点头才能派上用场。司令不点头,再高的招也只能是招,不管人家那招是不是招,都得按人家的办。我没有文化,就是有个什么主张,给人的印象也不是大路货色。窦玉泉就看不起我,说我没有战术理论,打仗就靠歪门斜道。其实我
的歪门斜道是最实际的战术,只是他们不明白,明白了也不认账。我是个当家作主惯了的,胳肢窝里过日子,恐怕受不了那份闲气。到那时候,跟头把交椅产生了矛盾,那就是自找别扭了。所以我不干。”
东方闻音说:“你这种思想恐怕要不得。什么职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抗日。在抗日的大局下,个人的智慧还得跟集体的智慧结合在一起,力量才大。听你的意思,你果然是家长式的领导,你得改改这种作风。”
梁大牙摆手说:“道理我都懂,可就是改不掉。要改也是以后的事。”
东方闻音想了想,觉得也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便转过话题说:“大牙同志,我还得给你提个建议,你能接受吗?”
梁大牙痛痛快快地说:“行啊,你的建议咱接受得最多。只要合理,来者不拒。”
东方闻音说:“你现在也算是相当一级指挥员了,你这个名字却有点……那个,再说你已经没有了大牙,还算什么大牙啊?我看这样,去掉一个‘牙’字,大字下面加上一个‘走之’,就叫梁必达得了。古训说欲速则不达,咱们不慌不忙不温不火,学一步进一步,境界就达到了。必达,你以为怎么样?”
梁大牙皱起眉头想了一会儿,猛然击掌叫道:“好,到底喝过洋墨水,这个名字改得有讲究,我坚决接受。”
梁大牙从此更名为梁必达。
第十四章
四
李文彬最初听到梁大牙要到分区当司令员的消息,疑惑自己是听错了,疑惑是窦玉泉在作弄他。他坐在窦玉泉对面的竹椅子上,喝着房东送来的大叶子山茶,索然无味。
但是窦玉泉严峻而沉重的表情,分明又在证明这是真的。
李文彬明显地瘦多了,这位年轻的革命斗士近年来心力交瘁,复杂的斗争几乎耗尽了他的激情,而内部的运动又常常使他在激情过去之后,陷入到被动和困惑之中。在上次的“纯洁运动”中,他曾经有过短暂的辉煌,他甚至把梁大牙这样一手遮天的人物都送进了秘密的
“改造院”,如果他坚定一下,按照窦玉泉的暗示,梁大牙恐怕早都魂飞天外了。
可是紧接着他就发现,离开了梁大牙,他仍然无法驾驭陈埠县的武装斗争。他更加始料不及的是,那场运动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江古碑、窦玉泉和张普景等人纷纷受到批评和组织处理,他在陈埠县的处境也从此更加微妙。
奇怪的是梁大牙并没有因此迁怒于他,反而一改往日的粗鲁,对他客气起来了,虚心同他交换了意见,对于他在运动中的错误和过激行为也表示理解和原谅,当着县大队其他干部的面,真诚地号召大家不计前嫌搞好团结,并且还给他增加了一名警卫员和六名武委会的干部,以确保李书记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