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夏季的凹凸山是彩色的。山坡的阳面不知何时长出一些名叫山里红的小花,簇拥着开得极为活泼。太阳从遥远的东方的山峦背后升起来,像是还有很多根须留在了山的那边,将那东方的半边天色染得玫瑰一般。近处又生出了许多颗粒一样的小太阳,叶梢上挂着露水,露水里裹着人影,一颗接着一颗往下滴。山根下河湾林子里的毛竹却是脆脆的绿色,掺点嫩黄,远远望去,如烟似雾。
陈埠境内彭塔镇东南角的长岗岭坡地上,正襟危坐着一群八路军的干部。东方闻音面带微笑,站在小黑板前,认真地讲解《论持久战》中的灵活性问题。
坐在下面听课的是梁大牙、宋上大、马西平和几名中队长。
几个月前,梁大牙和朱预道等人遇上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纯洁运动”,几乎被砍了脑壳。幸亏杨庭辉及时从西北赶回来,不仅给他们彻底地平了反,也从此对梁大牙更加信任了。杨庭辉和特委主要领导人还组织了一场严肃的“清算”运动,对江古碑、窦玉泉、李文彬和张普景等人执行错误路线,盲目地搞“纯洁运动”并使其扩大化进行了批评教育,并让他们向受到打击迫害的同志赔礼道歉。
梁大牙被放出来的第七天,就带领部队打日本人的冯寨据点,憋足了一口恶气,把仗打得天昏地暗。接着,又参加了第七次反“扫荡”,自己抱了一挺机关枪,坚守死拼,战斗中连中三枪,还差点儿瘸了一条腿。战后被送到分区医院养伤。治疗期间,杨庭辉和王兰田数次看望。伤好之后,在返回陈埠县之前,杨庭辉同梁大牙彻夜畅谈,从凹凸山的历史,到凹凸山根据地目前存在的问题,从有史以来的治军方略到个人的为将之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使梁大牙茅塞顿开眼界大开。
第七次反“扫荡”战斗中,受伤的还有张普景和朱预道。
在对错误的“纯洁运动”进行清算的那些日子,张普景、窦玉泉、江古碑和李文彬的日子灰溜溜的好一阵子抬不起头来,幸亏有了个第七次反“扫荡”,窦玉泉和张普景等人主动要求到一线带兵指挥作战,尤其是张普景所指挥的方向,坚持时间最长,最后还展开了白刃战,打得惊天地泣鬼神,张普景本人身先士卒,以一个知识分子和分区首长的身份,挺一柄三八大盖,居然拼掉了两个鬼子和一个伪军,可以说创造了奇迹。张普景在这场战斗中全身轻重五处负伤,以自己的英勇行为对自己的错误进行了补偿,同时也重新赢得了梁大牙的谅解和尊重。
现在的梁大牙已不是以往的梁大牙。坐在长岗岭上的八路军陈埠县县大队长梁大牙,果真像是一个谦虚恭谨的学生,学习很用功,也很动脑筋。
充当教员的东方闻音也有了一些变化,通过战斗的实践,特别是通过那次所谓的“纯洁运动”,使这个涉世不深的姑娘成熟了许多。也就是在这个阶段里,她对梁大牙的看法又上升了一个台阶。
梁大牙学文化是虔诚的,他的激情可以说高于同学的任何人。虽然写字还有些张牙舞爪,但是已经收敛多了。刚开始学文化的时候,一张六十四开草纸他只写七八个字,现在已经能写几十个字了。更加可喜的是,梁大牙还不仅是学会认字,并且学会了思考。比如说起灵活性,梁大牙就很有自己的体会。
梁大牙说:“什么是灵活性?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进攻的时候留有后路,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跑的时候也别光撒丫子,还得瞅瞅有没有时机使他个绊子打他一家伙。总的说来一句话,见风使舵就是灵活性。”梁大牙的高论不一定准确,但是对于一个没有进过学堂
的人来说,把问题认识到这样的深度,也算是难能可贵的了。
学习好的自然要表扬。东方闻音别出心裁,凡是她认为进步比较大的,她便在作业本上用蜡笔画一个红杏子。每次作业发下来,梁大牙先把自己的作业搂得死紧,死活不让人家看,他自己却出其不意地抢人家的本子。小动作做完了,心里有了底,梁大牙的气色就不大一样,美滋滋地快活得像个孩子。
有一次宋上大也搞了梁大牙一个游击动作,抢过他的作业本,一边数数一边咋呼:“我操,狗日的梁大牙还真不赖,咱十几个人加起来不到十个杏子,我还得了两个青的,梁大牙一个人就得了十二个。这里面敢情有舞弊不成?”
东方闻音在一旁听见了,脸色便红了,赶紧作出生气的样子,端起老师的威严,板起脸来训斥道:“梁大牙同学就是比你们用功,老宋你在那里瞎嚷嚷什么?你看看梁大牙同学是怎么回答问题的,理论是通的,还有自己的实际体会。你知道为什么给你青杏子吗?作业里还有粗话,我都不好批评你。”
宋上大听了这话,一缩脖子不吭气了。这老兄委实理屈词穷,他在写作业写到东条英机的时候,竟然自作主张地在前面加了个“狗日的”,当然不讨东方闻音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