娟子忘记回答对方的话,怔怔地站着呆望老大娘颠拐着小脚走去的背影,不知怎的,心里一阵不好受。她想转回身走掉,可是脚不由心地跨进门槛……真的听见有个青年女人银铃般的说话声,话声里充满了喜悦。她不由自主地站住脚,心里涌上一股她有生第一次感到的酸溜溜的滋味。她想退回去,又想带来的东西怎么办呢?想起东西又想到母亲,她一向把姜永泉当成自己的儿子看待。如果把衣服拿回去,母亲一定要埋怨她、甚至会生气的。再说他也需要穿啊!可转念一想,最好不进去,别把人家的谈话冲断了。对,把衣服交给房东老大娘转给他吧!
娟子正要转身向外走,里面女的声音响了:
“老姜!你看,谁来了?”
“啊,是秀娟呀!”姜永泉说着跑出来,“天快黑了,我当你们都回去啦……怎么停在院子里,快进去吧!”
这句“我当你们都回去啦”的话,在平常听起来没有什么,谁知娟子这时听了,就越发不受用。她很尴尬地支吾道:
“不,嗯,俺怕你有事,想再来。”
姜永泉没注意到她的表情,只是热情地把她向屋里让。娟子机械地走进去。
姜永泉指着坐在炕上的那位穿着黑裤褂脸上红扑扑的青年女子说:
“这是刚从县上来的赵星梅同志,是接替区里妇救会长工作的;星梅,这就是王官庄的妇救会长冯秀娟……”
还没等娟子放下包袱,那星梅忽地下了炕,抱着娟子的两臂,在她脸腮上亲了一下,接着瞅着她的眼睛,大笑着说:
“哈哈!太好啦!刚才还说起你呢。在县上我就听说有位能干的妇救会长,还有个进步的好妈妈!哈,我早想见见你啦!”
娟子真不习惯她这种亲热,把脸羞得血红,但也笑着拉住对方的手,可一时想不出说什么好。星梅却更加格格大笑起来。姜永泉也笑了。
说笑之间,星梅看到娟子很窘,心想她来一定有什么事,就告辞道:
“你们谈事吧;我先到区政府看看去。”
姜永泉也没留,同她握握手,送出门口后,转回来对娟子笑笑说:
“看,这人不错吧!是工人出身,经过锻炼。咱们农民出身的人,要好好向她学习哩!”
娟子象傻子似的呆立在那里。她全信那老大娘的话了。你看,自己同他在一起工作这长时间,从来也没握过手,可是她刚来,就……这个人多随便呀,就象回到自己家里一样……
娟子正瞎想着,听到姜永泉说话,她没有吱声。刚才同星梅的接触使她并不愉快,她认为这人太轻放了点,姜永泉的夸奖更使她心里不痛快,但还是随便地点点头。
姜永泉见她总不开口,才发现她老垂着眼皮,脸上有不高兴的颜色。他的笑容也渐渐淡下来。
娟子想快走。她打开包裹,拿出母亲给他做的衣服、鞋子,这才使谈话融洽起来。
“真叫大娘又费心啦!忙得好长时间也没过去看看她。怎么样,老人身体还好吗?”姜永泉满怀感动和挚爱地说。
“还没有什么。就是有她也不说。看样子腰痛得厉害。前些时担水浇地把腿卡得那末重,她谁也不告诉。有时我真念不下书了。”娟子非常怜悯和疼爱母亲,这些话她只对他才讲。
“村里不是有代耕吗?”
“代耕。妈说人家也挺忙,帮帮忙就行了,不能全依靠人家。我也是这末想的。”
“德强兄弟还没有信息?”
“有啦。……妈可高兴呢!心也安多了。”
姜永泉停了好一会没开口来回走动着,搔着光头皮。“真是,她真是个好妈妈!”他重复着星梅刚说的那句话;无限感慨地说,“是一个革命的妈妈。她一点不疼惜自己,她自己吃苦抚养孩子,养大一个就送给革命一个,她还是吃苦……咳,现在咱们最需要这样的人,这样的好妈妈!等革命胜利了,一定要这些好老人,多多享些福。”
屋里的光线渐渐黯下来,天黑了。看样子真要下雨,燕子叽叽喳喳地在院子里飞叫。
娟子站起来,说:
“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啦。”
“怎么,这末晚还能走?!”姜永泉有些惊异,“在区上宿下吧,有你住的地方。”
“不,还是回去好。妈妈不放心!”娟子很固执。
“那末吃点饭再走吧,很快!”姜永泉恳切地挽留。
“不饿。俺不想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