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永泉从回忆中醒转来,又安慰七子一番,才站起身说:
“七子哥,我走啦!有什么事,叫嫂子找我们吧。”
七子拉着他的手,忽然说:
“老姜,你留几个手榴弹给我吧。”
“你要它做什么?”
“不做什么。急着要用的时候,用用。”
“那好,回去我叫人送几个来。……好好躺着,别起来啦。
……嫂子,再见啦!”姜永泉告辞着向外走。
“老姜,再来啊!”七嫂子留恋不舍地亲切地说着,直等他走出胡同拐了弯,才轻轻关上门。
吃过早饭,母亲抱着孩子,手里提着一包鸡蛋,走出家门。嫚子被凛冽的西北风吹得直往妈怀里钻。母亲走进四大爷家里。
屋里象没有人在里面似的那样沉寂。儿媳妇和出嫁后回到娘家的女儿花子,一见母亲来了,都忙下炕亲热地招呼,让母亲上炕坐。
花子接过母亲递给她的鸡蛋,说:
“哎,大嫂!你怎么又送这个来啦!留给俺侄和嫚子吃吧。”
“噢,这是什么稀罕的东西?送给他四大爷,看看老人家的病。”母亲微笑着答道。
花子瘪着嘴向西房间一噘,鼻子一哼,意思说:他有个什么病呀?
这老头子,自那天开会被门里媳妇顶撞以后,真是又气又恼。要去管教她吧,一看世道不对头,她家有干部和刀枪,他害怕。不管吧,可实在憋不下这口气,也没有脸面上街了。无奈何,只好躺在炕上发气。起初他连饭都不吃,后来饿慌了才吃。整天不是骂儿子就是骂闺女,咒骂母亲和娟子,口口声声要等着仁义回来出这口气。敌人要来,村干部叫他埋东西,准备跑,说什么他也不听。娟子来劝他,他几乎要动手揍她。象绵羊一样驯服的儿子任凭他吩咐,女儿媳妇哪还敢出声!
这时,听到母亲同闺女媳妇在东房间说话,他厌恶地嗤了一下鼻子,用被紧包着头。
母亲走进西房间来,嫚子一看见放在炕角前的那根弯弯曲曲的枣木拐棍,想起在会场上差点挨它的打,吓得噢了一声,往母亲肩膀上一扑,把小脸紧藏在妈妈脖颈后面。这下把老头子吓了一大跳,加上闷在被里透不出气,出了一身虚汗。他掀开被头,愤怒地嚷道:
“你,你来干什么?快给我出去!我算没有这个近门!”
母亲并不惊异,她温和地说:
“四叔,别生那末大气啦。有话慢慢说嘛!”
“哼!慢慢说,赶快说你都当耳旁风!你快走吧,快走!”
说完,他把身子朝里一翻。
花子赶过来,气急地说:
“爹!你是怎么啦!大嫂好意来看你,你可这个脾气……”
母亲示意不让她说下去,把孩子递给她,要她抱出去。
花子抱起嫚子走后,母亲深深叹口气,紧闭着嘴唇,两边又出现那深细的纹路。她苦楚地笑了一下。这笑象吞下一块黄连以后,虽苦的不行,但还是用力忍受着吞下去,并向人表示自己并不感到苦味,而特意发出的一个微笑。可是知道的人,倒是更会体味到,她的心是多末不好受啊!
母亲轻轻坐到炕沿上,把老头子的被边压了压,免得透进风去。她的眼光,停滞在陈旧的被面上那朵蓝白色的菊花上。她心里在想:“为着什么受这些闲气呢?人家不怕受害,干我个老婆子什么事呢?”可是这委屈的念头在她心里只是瞬息闪过,一想到日本鬼子和王竹他们来了一定要祸害人,她马上又可怜这个守在家里等死的老人,她要劝他逃出火坑,何况又是女儿和姜永泉叫她来劝的呢?他们说的都是对的,她怎么能拒绝他们要她作的事情呢?
“四叔,好点吗?”母亲关切地问道。
“嗯!没有病。”他粗声粗气地说,可软和了些。
停了一会,母亲看着屋里的粮食和东西,说:
“四叔,鬼子快来了,东西也不藏一藏?”
“我不藏。反正咱也没要人家的。”
母亲懂得他话里的意思。他指的是他没有要王唯一的粮食,没收王唯一的那些粮食,除去一部分交公粮,其余的分给了缺吃的穷人。这老头子也是分粮的对象,可是他不要。他说,不是正道来的食,宁肯饿死也不吃。
母亲这时也不去同他分辩,只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