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子听母亲一说,也点点头。又笑着顽皮地说:“妈,俺大姨叫什么名字?我听说你叫‘寻子’,是吧?妈!”
“你这傻丫头,叫起妈的名来啦!”母亲的脸红了,可也忍不住笑,“你是听谁说的?”
“谁?俺爹说的呀。他还说意思是……”
“哎,你快住嘴吧。”母亲脸更红了,“他那老东西闲着牙痛了,净说些没滋味的话。”
“哎,妈,再过几天就是你的生日啦!是吧?”
“噢,闺女大了,知道给妈过生日啦。你怎么想起妈的生日来了?”
秀子忽闪着大眼睛,笑着,很有兴味地说:
“我刚看到咱南院那棵大月季花全开了,花开得比哪年都多,都好看,就想起我小时听俺爹说过,那花的根是从俺姥姥家移过来的,栽花那天,正赶上是妈你那年的生日。对吧,妈?”秀子见母亲只是抿着嘴笑,不答话,又接着说道:“妈,等你过生日那天,我掐两朵最大最鲜的花,给你戴头上!好吧,妈?”
“好哇,”母亲又象应允又象嘲弄地笑笑,理了一把灰里见白的鬓发,“你妈的头发都快白光了,还戴什么花呢。留给你们这些闺女戴吧!”接着她吩咐道:“别老磨牙了。你没有事就抱抱孩子,要不找德刚回来,我也好做饭啦。”
“俺是回来拿粉笔写墙报去;我叫他回来好啦!”秀子说着进屋拿了粉笔,飞快地跑了。
母亲坐在朝阳的门槛上。菊生躺在姥姥怀里,在暖和和的阳光照抚下,吸着她的奶。
母亲那干枯的乳房,已渐渐有些饱胀,早被孩子吸出汁来了。还不只是孩子拚命咬着乳头不松口的结果,而且母亲每天都要多喝些稀汤水的东西,促使乳房的分泌。这样做是难受的,但她还是做了,虽然汁不多,可是加上用各种食物精心地喂着,使菊生吃得很泼,长得又结实又胖。不知内情的人,根本不相信这是没有妈妈的奶养活的孩子。
世界上倒有这种稀罕事,外孙吃着姥姥的奶长大了。多末新鲜啊!
在母亲本身,她怎么能不感到痛苦呢!从小她就吃糠咽菜没过一天稍好一点的日子,这些年她那饱受种种摧残的身体,更加虚弱了。每当孩子吃奶时,她觉得全身的血管都在加剧动荡,血都在向乳头集中。她给孩子乔下去的不是奶汁,而是血,是血的结晶!
尽管如此,母亲从来没感到悲哀和不幸,更没感到心疼和怜惜自己,倒老觉着输出去的太少,总在想用什么办法多给孩子一些吃的。她看着孩子的成长,有说不出的喜悦。只要她不死,她愿为第二个孩子,第三个孩子……枯干全身的血,用碎她的心!
母亲嘴角上的皱纹,带着干枯幸福的笑影。她垂着眼皮,慈祥爱怜地看着孩子。
菊生吃饱了,松开口,小脸蛋象早露中刚开的玫瑰蕊瓣那样笑了。一只小手摸着姥姥下颚上的那颗黑痣,表示她早已认识姥姥;一只手伸展开,表示她要玩。
“妈,叫我吗?”德刚跑进来。
“对,快哄孩子玩去。我干活啦。”母亲又看着菊生说:
“去吧,跟舅舅玩。姥姥给你八路军叔叔做饭吃。”
母亲正在和面。花子抱着孩子,匆匆忙忙走进来,说:
“大嫂,你快给俺看看孩子;我去找人开会呐!”
“开什么会?我也去呀。”母亲笑着问。
“不用啦。都象你这样,有事说一声就行了,哪还用开会布置呀!”花子见母亲和的是麦面,就说:
“嗳,大嫂!你又做饽饽给队伍上吃?”
“这回不是饽饽,是包包子哪!”母亲笑着说:“花子,把孩子放炕上去,叫德刚哄着和菊生一块玩吧。”
德刚在炕上,把小红枕头用带子勒成小孩头,当娃娃逗菊生笑。花子走过来,把解放往炕上一放,笑着说:
“去,找你哥和外甥女玩吧!”
德刚接过孩子,瞪着眼睛看着花子说:
“花姑,解放比菊生才大一点点,菊生可要叫她姨姨,你说这怎么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