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被刘锜娘子用了那么善良和诚恳的祝愿置于其中的同心结所绾结起来的亸娘和马扩的共同命运却不像她的主观愿望那样顺溜。他们一开始就遭到惊风骇浪。
婚后第一天,刘锜娘子照例送去彩缎和油蜜煎饼。然后在家里布置一个招待新夫妇双回门的“暖女会”,要把刚遣嫁出去的女儿连同新郎一起请回娘家来“烘烘暖”,这又是东京的婚礼中一个不可缺少的环节。这一年。春寒特别持续得长久,三月初旬还脱不了棉袄,把嫁出去的女儿烘烘暖也可以,但不知道双回门的日子在六月祁暑中怎么办,难道另设名目,来一个“寒女会”不成?看来是很可能的,东京人最善于巧立名目,借机来寻欢作乐一番。
“暖女会”应该充满温暖的气氛。可惜,那天一清早,赵隆就被经抚房请去了,等候了好半天还没见回来。后来,刘锜也被宣入宫内,等候官家传见。缺少了两个要紧人,暖女会不免要冷落得多,但是刘锜娘子竭力支撑着局面。她当仁不让地代替了父亲和兄长的地位,亲自主持这个暖女会,使得它保持足够的温度把女儿烘暖。刘锜娘子对亸娘的身份可以随机应变,她是亸娘的嫂子、姊姊、朋友、保护人……假使赵隆不能行使父亲的职权,那么亸娘就是她女儿,假使马母做不到一个东京人所要求那样的婆母,那么她无疑地就要使亸娘成为她的儿媳了。刘锜娘子对亸娘所表达的强烈的爱情中,既有豪侠温柔的一面,也包含着包办代替的成分,因此她受到她的默默的感谢和含蓄的反抗。
刘锜入宫不久就回到家里,他先对新夫妇道过喜,然后愉快地谈了他被传见的事。
“贤弟!”他问马扩,并不认为这件又古怪、又好笑的事情需要回避妻子和弟媳,“你道官家传见俺为什么?”
“正在和嫂子议论,想必是官家想起了诺言,要委兄长到前线去打仗。”
“哪里是为这个!”刘锜连连摇头,轻松地笑起来,“俺原先猜的也是为此。那知官家传见后,东问西问,绕了好大的一个圈儿,后来图穷匕现,道出了本意,原来是要俺陪同兄弟到镇安坊李师师家里去走一遭。”
官家一本正经地派了大内监黄珦来把刘锜找去,大家还当要谈什么正经大事,连家里的暖女会差点开不成,临到结末却是派了这么一件风流差使。听到这话,他娘子和马扩都笑起来,只有亸娘尽在问李师师是哪个?
“告诉你不得。这个李师师可是个蹊跷的人儿。”
“李师师怎生蹊跷?”
“李师师是东京城里的红角儿,”刘锜娘子用了非常概括的语言,愉快地、一语破的地介绍了李师师的梗概,“是官家心坎里的宝贝。”
在刘锜娘子薰陶下,亸娘果然大有进步了,她忽然联系了她看过的乔影戏,问道:
“李师师可是与那李夫人一个模样的人?”
“李夫人哪里比得上李师师?”刘锜娘子摇摇头,急忙为师师辩护,“李夫人只怕官家不喜欢她,死了还怕官家厌弃她;李师师唯恐官家喜欢得她太多了,躲来躲去不让他见面。这个李师师倒是个好人。”
“她还是高俅、蔡京那伙人的死对头。”刘锜接着补充,“们狐营狗钻,一心要打通她的路道,借她这股裙带风吹上天,都吃她撵了出来。他们把她恨得咬牙切齿的,却也奈何她不得。”
“你怎生回答官家的?”
“官家圣旨,怎敢有违?”刘锜打趣道,“俺当即回奏:‘马扩昨夜刚办了喜事,容臣稍待数日,即陪他前去。’官家还催促道,‘卿等要去还是早去为妙,再下去可要大忙了。’”
“想是李师师听了兄弟的名声,要你陪去,”刘锜娘子以女性特有的细心插问,“只是你们真的去了,官家岂不生心?”
“李师师要官家办的事,他怎敢道个‘不’字。”以侍从官家谨慎著称的刘锜,在家人夫妻之间的谈话中却也是很随便的。他缺乏含蓄地笑笑说,“官家宁可得罪满朝大臣,也不敢稍稍违拂她的意思,贤妹听了可觉得好笑?”
“朝臣有什么稀罕?王黼、童see贯作尽威福,在官家心目中只是几条供使唤的狗。蔡京位极人臣,不过是陪官家做做诗、写写字的门下清客,一旦玩腻了,就把他踢出大门。怎得比师师是官家的……是官家的……”刘锜娘子一时也想不出既要尖刻、又要表明官家对她无此宠爱的程度、又不能贬低师师品格的恰如其分的词儿。她问刘锜道,“你道她是官家的什么?”
“是官家心坎里的宝贝。”刘锜笑笑,现成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