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范子愚从床上坐起来,自言自语道,“抓了又放,一晚没有动静,就这样算了?不会,不会。”
他看看表,已经是五点钟了,决定穿衣服起床。
这一晚,他没有睡在自己家里。昨天斗争失败以后,头头们进行了形势分析,估计走资派既然设下圈套,是必有阴险目的的;抓了人马上就放,这是假相,大概是见墙外人多,怕引起群众愤怒,把事态扩大了。他们估计,要重新抓人的话,可能就在当晚,因此,范子愚决定搭个临时铺,睡在办公室里,一见抓人,就立刻拿起床头的电话,通知地方造反派来救援。同时,办公室的位置在全团的中心,一有情况,便于指挥群众抵抗。
这一晚,他根本没有睡着。怎么能睡着呢?随时都要聆听外面的动静,还要思考各种新鲜而又复杂的问题。每回有人开门出来上厕所,他都要起来看看。每当查哨的警卫连干部或换岗的哨兵从文工团门口经过,他也要起床。而且这一晚做恶梦的人特别多,一会儿有人高喊口号,一会儿有人发出惊呼,这些都要吓得他突然坐起。他睡了一晚,连被子都没有热。他是全团造反群众的第一号头头,也是最坚定的头头,一百多人的利害维系于一身,一场伟大斗争的胜负,主要看他的决心、勇敢和智谋,他怎能睡得着呢?自从开始造反以来,他好像突然发现了自己的才华,就像在早已熟悉的沙滩里发现了闪光的金子一样。那金子从来都是被沙子埋没着的,如今淘洗出来了。他意识到,将要造成全中国翻天覆地的,正是为数不多的像他这样的久埋在沙滩的金子在起决定作用,而这种可贵的沙里金,在整个空军则只有几个,因而必须珍惜自己的可贵处,让它充分闪光。要勇敢地统帅自己的队伍;要像耶稣一样唤醒还在蒙昧中的群众;要像诸葛亮一样足智多谋地去战胜曹操和周瑜;要像成吉思汗一样以气吞山河的气概去征服一切……
他开始体会到,领袖人物的日子并不是好过的,尽管这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小的革命领袖。他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又太复杂、太困难了。初试锋芒就遭失利,士气必受影响,怎样把士气重新鼓起来呢?有人说,必须打一个胜仗才能重振军威,但那个胜仗从哪里开火?找一个怎样的敌人?有人主张把团长、政委拿来斗一斗,可以抖抖威风。但范子愚认为那是懒花猫吃死耗子,没有搞头。有人提出暂时按兵体整,先做调查研究,在兵团高级干部中找出一个反毛泽东思想的典型来,材料充足,计划周详,能够旗开得胜。范子愚也觉得不好,因为群众没有事做,组织会涣散起来;同时,那调查工作是很复杂的,说不定一年半载还没有什么结果,体现不出革命造反的轰轰烈烈的特色。还有人提出把刘少奇的《论共产党员修养》拿来发动群众逐章逐节批判,这个意见非但不能采纳,简直是保皇派的主张。
这已经不是初次失眠了,开始造反以来,没有一个晚上是睡得好的。邹燕说他瘦了,要他注意爱护点身体,他说现在这年头管不了那样多。邹燕没有办法,只好有时用煤油炉给他煮几个鸡蛋聊以补充。今天早上起床,他感到精神恍惚,在穿衣的时候,竟然头一晕,眼前一黑,跌倒了。倒在搁电话机的茶几上,电话筒被碰得摔下地来。他清醒过来,拾起话筒,口里念着:“你可不能摔坏了呀,走资派来抓人,还得靠你传消息呢!”说着,吹了吹,听了听,似乎没有坏,便搁回原处。刚刚放上,电话铃响了,把他吓了一跳。冷静下来,才自己觉得好笑,拿起了话筒:
“喂!……是啊。……我就是。……哦!江部长!……好!……好好,……我知道,我知道。”
他顿时变得眉飞色舞,兴高采烈,一边听电话,一边赶紧扣扣子,扔下话筒便冲出门去。
一夜的大雨已经停了,办公室窗外枝头有一只早醒的麻雀,抖一抖身上的水开始第一声啼叫,仔细望着窗上那红色的忠字和葵花,它大概以为,葵花开得那样好看,中间的子实是可以吃的?
范子愚带着头头们走进办公室把门关上,欣喜若狂地告诉他们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