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您家几口人?”陈小炮与她攀谈起来。
“四个人。”她伸出四个指头,“老头子,还有一个女,一个崽。”
“大伯在哪儿工作?”
“在军人服务社。”
“做什么的?”
“补鞋。”
“哦!就是那位修鞋的朱师傅?”
“是呀!是呀!”
朱大娘连忙进屋搬出几条矮木凳来,热情地招呼客人们说:“同志,坐吧!”
“不坐,大娘,我们有事呢!”还是小炮说。
“哦!”朱大娘不善于多话。
“大娘,”小炮又问,“这两间房原来住人了吗?”
“没有住人的,”大娘摇头说,“只装了一些锄头、铁铲,昨天才搬走的。”
“这不像是宿舍啊,连厨房都没有。”
“没有厨房的,在台阶上搭个棚煮饭吃,你看我们,就是这样子的。”
陈小炮向那头望去,见台阶上用零碎木片和油毛毡搭了一个挡雨的半边洞窟似的棚,里面放着烧煤的炉子,堆着引火柴、煤球和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
“这个很好,天热时煮饭凉快。”朱大娘热情介绍她的经验。
“你们在这儿住了多久啦?”小炮又问。
“去年搬来的,一年了。”
“你们搬来以前这个房子是做什么用的?”
“听说是修工事的时候放哨的住在这里,后来不住人了,旁边的生产队借了这个地方装肥料,放工具。我们搬来才把肥料搞走的。”
当陈小炮与朱大娘攀谈的时候,许淑宜母女一句话也没有说,但对话内容她们都听清楚了。看完了这一间,再看另一间,两间房的基本情况一样,只是靠头上的那一间更加潮湿罢了。望着眼前的情景,听着耳边的对话,感慨万千。一夜之间,人的景况发生了多大的变化!当老头子是司令员的时候,就有那样多的方便摆在他身前身后,家属子女也都沾光。需要什么东西可不能轻易开口,随便说一声,就不知会忙坏多少人。许淑宜深深地记得一个教训:有一年夏天,一家人在院子里乘凉,后勤部有位副部长也在。在闲谈中,许淑宜说到,她很喜欢一种叫作雪衫的树,把那种树着实赞美了一番。说话的无意,听话的有心,几天以后,整整一个连的部队,整整一个汽车班,为了把望海公园的雪衫,挖出四棵来移栽到司令员的院子里,停止了紧张的军训,忙碌了两三天。司令员从部队回来,知道了这件事,在许淑宜面前大发了一通脾气。怒冲冲地训斥道:“祸根就是你!多嘴多舌,搞得影响不好,老百姓知道了会怎么说呀!你给我拔出来,背回去!”从此,许淑宜才知道,说话可得小心了。现在,老头子把官职一丢,他几十年对革命的贡献就变得一钱不值了。就连他的妻子,一个没有犯任何错误的老干部,也跟着把历史功绩赔进去了!潮湿、肮脏且空荡荡的房间里,好像在四面墙上,写满了这样一个奇怪的公式:
贡献——一文不值
官衔——价值的标准
“难怪都怕丢官啊!”许淑宜不由得想到房间以外去了。这时,她感觉到屋里有一股湿气夺门而出,钻透她身上的衣服,渗进皮肤,侵入骨髓里去了,那害了大骨节病和严重的风湿性关节炎的膝关节,猛然间一酸,失去控制,几乎跌倒。她使劲抓住门框,颤颤巍巍地坚持着,脸上和身上冒出毛毛虚汗来。
“妈妈!”湘湘早已忍不住了,一见妈妈如此,眼泪哗哗地流下来,赶紧将妈妈搀住。
“快不要哭!”妈妈小声叮嘱她说,“人家看了会笑话我们。”
“你的腿会在这里瘫痪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