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错了。”
坐在那边的邬中只顾自己吃菜,不插一句嘴,好像他们谈论的问题与他毫无关系。
“这样,”江部长挪了挪凳子,与刘絮云附耳嘀咕了半天,不断地说,“懂得吗?……”
刘絮云微笑地点头,又点头……
※※※
范子愚找江醉章找不到,找邬中和刘絮云也找不到,上午扑空,下午又去,还是扑空。直到晚饭后,他又想到二○九号房间去,正好在路上碰见邬中,只见他拿着一个黑色的空旅行包,匆匆忙忙往家里走。范子愚截住他,问他干什么去,回答说是陈政委派他到北京当斗彭联络员。问江部长在不在招待所,回答说不在。范子愚不相信,仍往招待所走,终于找到了江醉章。但这位部长不但不接受他上京的要求,而且还打了一阵官腔,什么搞好本单位和本部门的斗批改之类,还故弄玄虚地说什么下一步还有重大任务等等。
范子愚越来越犯疑,立即赶回文工团去,拖住赵大明钻进了离营区不远的望海公园。
文化大革命开始的时候,公园里一些属于四旧和有四旧嫌疑的建筑物和美术装饰都被砸烂了,至今没有修复。管理人员都参加革命去了,公园成了垃圾堆。因此游人越来越少,只有个别不识时务的情侣有时光顾一下;那些在钢笔上刻名字的自由职业者,曾在公园门口大捞了一笔,那还是红卫兵大串联的时候,现在也不来了。
范子愚提脚踏在一只睡倒了的石狮子头上,脱掉衬衣说:“我们上当了,你知道吗?”
“上什么当?”
“人家把我们当工具使,使完了扔到一边。”
“到底怎么回事儿?”
“我两次三番向江醉章提出,要求上北京送材料,他不让我去,派邬中去了。”
“那有什么关系!不去就不去嘛!人家邬秘书比咱们老练,办事牢靠些,要是我领导运动也会这么办。”
“你太天真,秀才,秀才,书生气十足。”
“什么书生气十足!”赵大明不服,“咱们能干什么就干点什么,不要咱们干的就不干,免得干不好捅娄子。”
“可是咱们干的事不少啦!想退是退不回去的,只能进,不能退,进就是胜利,退就是倒霉,保守派一得势,咱们还是原样子,连原样子都保不住了。”
“你又有什么新想法呢?”
“我想,革命靠自己,他妈的!”范子愚将衬衣往肩上一搭,“现在这年头不能太老实了,老实人要吃亏。我刚才,又去找江醉章,他满口大道理,一下变成正人君子了。我看这个人非常滑头,靠他是靠不住的,我们要自己想办法为自己争前途。我为了这事儿想了一整天,越想越担心。你想想看,直到目前为止,兵团党委从来没有对我们表示过明确的支持,北京也不了解我们的情况,只有这个江醉章支持我们,他又是这么个态度,实用主义。文化大革命总是要结束的,到时候评起功过来,谁来为我们说一句话?走资派得罪了,保守派也得罪了,我们如果不取得彻底胜利,不把文工团的权掌过来,到时候还是老保翻天,那就糟糕了!一有机会,就得死在他们手上。”
“那你想怎么办呢?”
“我要到北京去。”
“去干什么?”
“邬中能去,我也能去。他送材料,我也送材料。我比他还多一项任务,就是要直接跟北京拉上关系,说明斗彭的整个行动是我们干的,材料也是我们整的。让首长知道我们的功劳,我们就立于不败之地了。否则……真可怕呀!”
赵大明听范子愚这样一说,真是感慨万千。他不由得想起范子愚从北京串联回来那天晚上的情景,那时候,他们可都没有想到今天这一步啊!造反才有几天?处境变了,人也变了,风风雨雨留在走过来的路上,斗争的漩涡把人们裹胁到陌生的地方来了!自信所向无敌的造反司令居然已经开始为前途担忧;自己这虔诚的青年革命者也已丧失了当时的热情,变得沉默寡言了。可怜的范子愚还蒙在鼓里,以为他们整理的那个材料有什么用处,他做梦也想不到,录音带已经做了巧妙的复制加工。赵大明多么想把真相告诉他呀!但他知道,告诉了范子愚是十分危险的,他会愤怒,会找江醉章大吵大闹,会闹出不可收拾的乱子来。其结果,决不会是江醉章倒霉,无产阶级司令部的人犯再大的错误也不会倒霉的。要怎样才能使范子愚明白过来呢?除非是在大家都离开了这个营区,逃到江醉章的势力范围以外去。不,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