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妈妈想得太简单了!女儿的命运怎能比得上她!
那安静的小房里,连地板都没有听到响一声——自从她晚饭后关紧房门,一直到现在。
她在写诗,她忽然间变成了一个诗人。那天晚上离开赵大明回到家里,一首浸饱了眼泪的长诗便积郁在心中,闷得她坐卧不宁,非立即吐出来不可。可那使心儿碎裂的诗啊,那么不易出来,像春蚕作茧,悠啊,悠啊,每悠动一回,便牵肠挂肚地难受。她心里像一个不平静的海洋,小船飘泊在苦涩的水里,颠簸在翻滚的浪涛上。
她已经把他看透了,过去的一切都是假的。他不过是为了想成为司令员的女婿才装得那样诚实,骗取了湘湘宝贵的信任。他爱的是司令员的地位和权力,不是爱他的女儿。湘湘不过是一座小桥,仅配为人家垫脚,多么可悲!世界上还有人能像她这么悲惨吗?她简直觉得不可能再有。她恨着赵大明,也怨着自己的爸爸。假如没有一个这样的爸爸,假如他是一个普通的工人或农民,那么谁也不需要来巴结他,湘湘也就不会碰到骗子了。谁说首长的儿女真幸福?最不幸的恰恰是他们。湘湘羡慕文工团那些年轻的女演员,羡慕她的女同学。她们是多么自由!想爱谁就去爱谁,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没有警备森严的小院子的限制,没有人把她们当成过河的桥或上楼的梯子。她们不需要因爸爸成为走资派而承受突然失恋的痛苦。
这是真正的痛苦!
除了恨他以外,她还老是要被他的影子和声音纠缠着,折磨着,使她透不过气来。尤其是他的歌声,那是美的象征,爱的诱饵,是魔鬼化装成王子的微笑。她抵挡不住那些甜蜜的回忆对她的伤害,她怜悯地抚摩着自己那颗害了痴病的心。她希望自己的判断是错误的,赵大明还是从前的那一个。
不!她不能够这样开脱他,谅解他,他对她的辜负已把她的自尊心摧残得再不能复原了。为了什么一定要总是向着他,不顾一切地护着他?他不需要你那一片赤诚的心,就像山上的树不需要藤来缠它一样;它本来以为,你不缠它就不能生存下去,它没有你的纠缠却能活得更好。凭什么要做那不能自立的藤?洗涮掉被人轻视的耻辱,堵死那心灵上的创孔,愤愤地抬起不堪羞辱的头……
她把这些都写成了诗,译成英文记录下来保存着,以便能将原稿烧成灰烬,散落在苦涩的海水里……
偏偏有人要来打扰她,房门被敲得笃笃地响。她厌烦地极不情愿地走去开了门,站在门口的是陈小炮,后面跟着李小芽。这两位都是她平常很喜欢的人,但是今天,她对这两位客人的到来并不抱欢迎态度,冷冷地问一声:“干啥呀?”
小炮拉着小芽进了门,鼓着神色紧张的眼睛问:
“你知道了吗?”
“什么事知不知道?”
“你们到现在还不知道?”
“什么事嘛?”
陈小炮满以为她们早知道了,所以来帮她们母女俩想想办法,不料湘湘还蒙在鼓里,这可怎么办呢?也许是自己的政委爸爸有意暂时瞒着她们的,那么,自作主张跑来把事情捅穿,会产生什么后果呢?她望望李小芽,李小芽也望着她,两人都愣了。彭湘湘在一旁看到这些景况,隐约预感到可能是发生了不幸的事件。
“什么事呢?”她摇着陈小炮的肩头说,“快跟我说呀!快说呀!”
小炮又一想:管它哩!捅穿就捅穿,大不了挨一顿剋,反正已经说出一半来了,别叫她们受罪了。但也可能许妈妈已经知道,只是没有告诉湘湘?不管是什么情况,捅穿就捅穿。
“快把你妈妈找来吧!”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