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想过又想,那里可以去找一笔钱呢?出卖自己的劳力吧?没人要,倒还是东西值钱。但是我的东西有什么呢?这家里有的是书,是我从前在学校里读过的;有的是小玩意,是我从前在店铺里精心选择来的;有的是旧鞋旧妹之类,都是我从前吃喜酒拜生日穿着出风头过的;下而至于我的各种各式孩子的玩具,都是我从小玩下来的;有着许多许多的纪念意义,然而现在我出嫁了,这些东西没有资格列入嫁妆项下,它们不能跟随着我过去,这就完了,永远不会再是我的了。虽然我也知道母亲留着它们没有用处,而且决不吝惜全送给我,假如我开口,她是心甘情愿的全让我拿走的,只要没有人看见,而且以后也没有人会记住面问起。但是我不能够,她们的心眼儿多狭小呀,记性多牢,她们会背地讥笑我母亲说:"怎么她家大小姐还说婆家好好的,连这些破烂剩下来的东西都要拿去?"我将如何替我母亲洗刷去这污辱,就再捧回来也不成了呀。因此这些宝贝东西现在都遗留在母亲那边,母亲失去了女儿,只能不时抚摩着这些东西洒泪,衣服舍不得拆掉当里子,宁可年年晒;书虽没有用,但总是女儿念过的,收起来尚且舍不得,更何况说卖呢?
沉吟了几次,我终于盛装拎起皮筐子出外看朋友去了,回来时,我替母亲买了些东西,不是吃的,而是耐久不坏的,可以让她随时留着告诉给亲戚邻居听,让她们知道女儿这番回家着实尽过些孝思了,她的谷子卖掉得不冤枉;某家某家的小姐那儿及得上我呢?于是她们都嫉妒地听着,心里不相信,巴不得找出些不合处来戳穿她,然而找不到,东西真是我买来的,林妈是证人。五姑母似乎很失望,徐太太则是担心,愁的凤珠将来不知道会不会不及我。
终于当天晚上婆婆家差人来说,后天少爷要回来了,明天当来接新少奶奶回去。我的母亲红着眼圈役话说,她到那边去接我是用请示式的,问婆婆可不可以放我回来;而那边向她来说则是通知式的,说要回去便要回去,总不成留下女儿过一辈子,总是人家人呀!当晚母亲吃不下饭,她不再忙着做吃食了,只强装着笑容替我整东西,因为我自己不好意思怪热心似的收拾起来要想回夫家。
我拉住她的手说:"妈妈你别太累吧?急什么?"她说东西点齐顶要紧,否则偶然少了件什么,给你婆婆发现出来,她嘴里不说,心里总猜是通到娘家去了,还要怪你有二心呢。我默默不答,赶紧放了她的手,自己坐到灯暗处去,她也猛然觉察到了,问道:"你的一只红玫瑰宝石戒呢?"我的头直低下去。
我的宝石戒已经卖掉了,孝思便是从这上面来的,但是我怎能说出口,良久良久,急中生智,想出一句很大方很漂亮的措辞来回答道:"那天看朋友去在路上不小心,掉了。"
她似乎很惋惜,但是却也不十分着急,仿佛是胸有成竹似的。一面整理我的提筐,一面轻轻向我叹息道:"这也怪不得你,才只二十岁呢,终究是一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