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吃糠咽菜,孩子们还是长起来了。有人就有盼头,将来回到老家开荒种地,有人手还是好办事的。这么大的灾难,各村的人口损伤了一大半。有的全家都死绝了!你这一家子还算是……全的。这就算是你们的福气。”
长松说:“我这个家也五零十散了。两个大闺女都寻到外乡了,将来也回不了老家。都怨我没能耐,一个给人家当小,一个还没有下落,对这两个闺女,我良心上有亏欠。”
李麦说:“不能这么说,什么亏欠不亏欠,还不是为了逃个活命?事情也不要看得那么重!‘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人有三穷三富,三穷三富还不到老,我看这世事会越变越好。回到老
家你们就知道了,咱穷人的好日子有盼头啦!俩闺女到以后再说,有了下落,去看看她们,要是好人家,就跟人家过下去,要是实在不像样子,咱就把她领回来。扣子扣错了,还能解开再扣,何况还是个人哩。如今不能有老思想,‘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好女不嫁二夫’,都是放屁!想开了天广地阔,世事还大着哩!”
杨杏拍着小响的头说:“就这个闺女,也差一点卖了,要不是四圈兄弟,连这个小闺女,我们也保不住。那一阵子我就不想活了,光想跳到井里死了算了。
四圈说:“是……是……是小建把小响找回来的。这……这……孩子长大有出息,心里……仁……仁义!”
李麦问到梁晴和嫦娥当时在洛阳失散时的情形,长松惭愧地说:“那年扒火车向西边逃荒,人都像疯了一样,拼命往火车上挤,铁路巡警用棍子乱打也挡不住。我们家孩子多,挤几回都投扒上去,也不知道晴和嫦娥扒上去了没有。出来寻母口,好多乡亲在路上就失散了。我想起来这个事,就觉得对不起你。两个女娃子,没出过门,现在天南地北,也没个地方找。”
李麦说:“由她们去闯吧!‘命大撞得天鼓响’。这种时候,谁也顾不上谁,孩子们到外边闯闯也好。我不就是十五六岁就出去推盐了?”她说着脸上泛出笑容,但心里却有点隐隐作疼。
杨杏说:“说不定她们逃到西安去了。咱村到西安的人不少,前年小马庄有人从西安回来,还看见过徐大叔,说他在西安摆了个卦摊!”
李麦忙问:“有人看到徐大叔?”
杨杏说:“小马庄姓刘的说,他亲眼见的。”
长松说:“兴许晴和嫦娥也在西安,在路上她俩一直和徐大叔一路。”
李麦说:“要真是跟着徐大叔,我就放心了,徐大叔见多识广,也有经验,孩子们能指靠得住,好歹他们别再失散了。”
问着了梁晴和嫦娥的一点信息,李麦心里感觉到宽慰了许多。这时杨杏做的榆钱拌玉米面已经蒸熟了,她端了一大盆让大家吃。李麦吃着榆钱说:“今年这里的榆钱长得这么饱,小麦长得也不会错吧?人家说哪一年榆钱儿长得饱,哪一年麦子就长得饱。”
长松说:“好几年没有吃一季好麦子了。去年要有树叶子和榆钱吃,我也不会把小响卖给人家!”
他刚说罢,想不到小响却噘着嘴说:“还说,还说,见个人就说,没完了!”说罢,端着一碗榆钱出去了。
小响渐渐懂事了。她不愿意别人再提起她被卖过的事。这是她小小心灵上的一块伤疤。
李麦说长松:“以后你们就别再提这件事了。大小人都长个心,也都长个脸,以后就是回到村子里,也不要再对人说了。孩子们们知道要脸面,这是好事。”
吃罢晚饭,李麦问起海老清家的情形。
杨杏说:“老清叔不在了。前年在龙门南给人家扛活,后来……饿死了!……”
“海老清死了?”李麦听着眼里涌满了泪水,她感叹着说:“多好一个庄稼人啊!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