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黄土不埋人?
——民 谚
夜里刮了一夜北风。天快亮时又落了一阵小雪,天气格外寒冷。吃罢早饭时候,天却放晴了。徐秋斋看了看,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就穿上梁晴给他新缝制的棉袍,带上纸墨笔砚,慢腾腾地走到邮局门口,准备给人代写书信。
他来到邮局门口,摆好桌子,刚刚摆好纸墨笔砚,忽然听见一群卖报的孩子在邮局门口喊着:“卖报!卖报!西京日报!易俗社举行劳军义演!咸阳道上发现无名女尸!……”
徐秋斋听到这则消息,忽然心里一动。他从口袋里摸出两个分币,买了一份报纸,戴上花镜仔细看起来。只见这张小报第二版上,印了一张照片,因为纸张粗劣,印刷也差,模糊一片,他咋看也看不清楚。照片旁边的宇,他却能看得清楚。上边印着:
本市北三十里,咸阳公路的沣河岸边,发现一具无名女尸。死者约有二十八九岁年纪,农村少妇打扮。上身着阴丹士林布小袄,下身穿深灰色线春夹裤。头上用的是高级发蜡及进口香水。系被人从背后用手枪击毙。据云:很可能是某公馆少妇携带细软出走,路遇匪徒抢劫被害。……
徐秋斋看了这则消息,心中顿时不安起来。因为前天雪梅去咸阳以前,曾经来找过他。好像记得雪梅穿的就是一件阴丹士林蓝丝布褂子。他又寻思,如今兵荒马乱,盗匪如毛,也可能不是雪梅。……不管什么事情,疑窦一生,各种情由物相,便从脑子中翻腾起来。他在邮局门口坐不住了,就把砚台里的墨汁倒掉,信纸信封收拾起来,径直到黄金庙街毛毯厂来找梁晴。
梁晴看了报纸上的照片,浑身都吓软了。她说:“脸看不清楚,身材倒有些像,也是长胳膊长腿。”
徐秋斋又问:“你记得雪梅穿啥衣衫?”
梁晴想了想说:“雪梅是穿了条灰线春夹裤……”
徐秋斋听她这么说,心中已明白了八八九九。他对梁晴说:“晴,是不是雪梅,咱们跑一趟吧。她和孙家也生分了,孤身漂零,连一个亲人都没有!咱们还是去看看放心。走吧,咱们现在就去。”
日头偏西时候,徐秋斋和梁晴来到沣河岸边。那具无名女尸就在沣河南岸柳树下放着,当地联保处派了一个打更的老头在看守着。尸体上盖了一张破席。
徐秋斋和梁晴走到尸体跟前,只见一只胳膊在席子外边伸着。梁晴看见这条胳膊,就哭了起来。
“大爷,就是她!就是她!我认得她手上戴的这只镯子。”
徐秋斋的心“怦怦”直跳。他紧走了几步,掀开席片,只见雪梅花容委地,香消玉残。一张惨白的脸,面对着无言无语的苍穹,好像睡去了。
徐秋斋轻轻盖上了席片,擦了擦昏花眼睛里的泪水。梁晴坐在河边芦苇丛旁,呜呜地失声痛哭着。她胆子小,不敢去看尸体,可是对雪梅的死,她感到深深内疚。因为是她让雪梅来成阳的。
这时,看守尸体的老头走过来问徐秋斋:
“大哥,你是她家里人?”他指着尸体。
徐秋斋说:“不是,我们是她的乡亲。”
打更老头有些失望,说:“我已经看了两天两夜了。保长说一天给两斤麦子,可是给我的全都是沤麦。”
徐秋斋立即从口袋里掏出两元钱说:“太感谢您了!给你,吃饭不饱,喝酒不醉,买盒烟吸吧。”
打更老头接住钱后,又小声地对徐秋斋说:“你们放心,我一定看好。”他又指着雪梅的手腕说:“这首饰……保丁们都来……几回了,有我在,哼!……人不能坏良心。”
徐秋斋问:“这两天有人来认尸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