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五说:“雪梅,你当然不会,可是有人要害死我。不错!我被送到南大山去烧木炭,可只去了两个多月,县里来了两个法警解我回县。说是项城县来了原告的代表,叫我到县对质。回来路上,这两个法警不知道是和我混熟了,还是听我吹唢呐听服了,他们对我说了实话。说是一个姓孙的使了钱,叫在路上把我弄死!他们两个不想为三十块钱害一条命,才叫我换了身衣服把我放跑了!……”
雪梅大瞪着眼睛问:“真的吗?”
蓝五激动地说:“卢氏县那两个法警一个叫刘田,一个叫殷磁耐,你可以去打听。”
听蓝五这么一说,雪梅一下子像热身子掉在冰窖里一样,浑身发冷,手脚冰凉。她的脑子里立刻浮现出孙楚庭很多面影,这些面影埋在她记忆里大多是笑脸,而这种笑脸今天却突然变得狰狞起来:红发长舌,青面獠牙,……
几年来遮在雪梅眼前的帷幕总算拉开了。她一直觉得孙楚庭这个人虽然有些令人讨厌的地方,但他的心好,没有想到他还敢谋杀人!而且几年来一直把她蒙在鼓里。
“人面兽心!”她重复地说着,“我欠他的这笔债算是还清了。”
蓝五知道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却没有吭声。他不想涉及雪梅的“家事”,只苦笑着说:
“从卢氏县跑到咱老家,才知道我师傅也被刘书经逼死了!我怕你公公再找我要人,就到处流浪,后来在赤杨岗给人打短工顾嘴,在赤杨岗住了两年多,黄河被扒开口子,咱们家乡几十个县全淹了。从洛阳随着难民逃荒到灵宝县阌帝镇,火车不开了。我打问了一下,那里离卢氏县只百十里,就偷偷跑到卢氏县。到卢氏县又找到咱们住过的那家小店,店掌柜已经死了,剩下个老婆在卖大碗茶。经打问她,才知道你们早搬到西安几年了。我又连夜起早路跑到西安。在西安,我什么营生也没有找,也没心思干。就拿着我一支唢呐要饭。整整要了一年多,西安城几百条街我都串遍了,几万家的门口我都吹着唢呐乞讨过,就是没有到过你这延秋门36号!……后来,我遇见了一个师兄,他把我介绍进了‘醒狮剧团’吹唢呐,日子才好过了点。不过,一有空,我还是满街串,我想,总有一天会碰上你的……谁想到会在秦家办喜事的宴席上碰上了你……”
蓝五痛苦地叙述着,惨笑着掉着泪。雪梅感动得身上每条血管都好像要爆开一样,她的心剧烈地跳动着,脸颊热得烫人,她可怜蓝五,她感激蓝五!她无法用语言来表达这种激情和爱怜,却像疯了似地把头拱在蓝五怀里,嘴里不住喊着:“好哥哥!亲哥哥!有良心的好哥哥!……”
蓝五透过模糊的泪眼,看着自己胸前像波浪一样摆动着的这一头黑发。他好像醉了,多少年干枯了的心灵上,忽然被洒上倾盆大雨,他感到了满足,他感到了幸福。他把自已的脸往下俯着,可是就是在这一刹那间,一股陌生的异香钻进了他的鼻子。
这是雪梅的头发上进口香水的味道,这股香味像一条深沟似地在蓝五脚下裂开!
“这是雪梅吗?”他这时又听着雪梅亲昵的喊声,觉得这些语言也是陌生的。雪梅不会这样叫他……生活的烙印对人是如此敏感,以致使他本来张开的双臂,又软瘫地放了下来……
五
十月的天是太短了。
徐秋斋在路旁榆树下坐了一个上午,又坐了一个下午,一直到车站的路灯亮了,还不见自己窝棚的小门闪开。他想着:“能说几火车话,年轻人?咳!……”他担心雪梅回去晚了会出什么事,就抖了抖满身的黄叶,放重着脚步来到窝棚门前,先咳嗽了两声,向屋里喊着说:
“蓝五,把火柴给我。”
窝棚门开了。雪梅先走出来,她低着头,可是徐秋斋还是看到她哭得红肿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