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又下意识地用手指头摸着铁门鎝儿说:“你们这个门全是缝!”她捏了捏门鎝儿又放下来。她不敢往门扣上扣。
雪梅说了两句话蓝五没有回答,雪梅还只当他在收拾东西没有听见,她回过头来,却见蓝五直挺挺地在席子上坐着,两只眼睛痴呆呆地看着她在傻笑!
雪梅觉得有些不对,她含嗔地逗他说:
“你把我忘干净了吧?”
“……”蓝五没有回答,还在看着她傻笑。
雪梅又深情地看着他说:
“总算看到你了!看到我的亲男人了!”
“……”蓝五仍然没有回答,脸仍在傻笑。眼中却潮湿了。
雪梅这时才发现他眼睛发直,傻过去了。她大吃一惊,急忙跑过去跪在蓝五的面前,用两手抱住他的头摇晃着喊:
“蓝五哥,你怎么了?你……蓝五哥,我是雪梅!你怎么了?……”
两颗大的泪珠从蓝五眼中滚出来,他浑身激烈地抽动着,忽然“哇”地一声哭起来。他咳嗽着,抽噎着,好像要把这些年咽在肚子里的泪水,一下子倾倒出来。
雪梅还没有见过蓝五这样难受地哭过,她自己心里像刀子割一样地痛,也不顾蓝五脸上的眼泪鼻涕,她一把把他的头紧紧搂在自己的胸脯上,在他的头发上擦着自己的眼泪!
眼泪是一剂清醒剂,它会调整人们的感情。如果人类没有眼泪,恐怕要有一些人变成白痴。眼泪又是疏导感情的渠道,它可以把积郁、痛楚、悲伤,顺着一条条小溪流排遣出去,使人感到轻舒,感到徐缓,感到宣泄后的宁静,感到激动后的平缓。眼泪也是一种语言,这种语言有它自身的节奏和旋律,有它自己的音符和形象。“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是一种语言;“酒入诗肠,化作相思泪”又是一种语言;“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是壮怀激越的语言;“泪飞顿作倾盆雨”,则是浩瀚苍茫的歌声。
蓝五哭了一阵之后,收住了泪,低着头长吁短叹,默默不语。雪梅说:
“蓝五哥,你打我两巴掌吧,或者咬我两口!”蓝五摇摇头,却还是不作声。
雪梅替他擦着脸上的眼泪说着:“在卢氏县我整整等了你一个冬天,到监狱去打听过几次,他们说你和一些犯人都被送到南山里去烧木炭了。我又等到春天。就在二月初二那天,县里派人送来了一包血衣!我打开看了看,有你那个带条的小褂,还有你那一条翠蓝布夹裤,褂子和裤子上全是血,我问他们这是怎么回事,他们说你在南山砍老栗木时候,从树上掉下来滚到深崖里了!……我当时两只眼睛什么也看不到了,一下子晕倒在床上。”雪梅说着扑簌簌地掉下眼泪,“那天夜里我喝了半瓶煤油,谁知道煤油没有把人毒死!……”
“那时候你在谁家?”蓝五问。
“就在老孙家。那时候他是潼关段的缉私处长,还做着收购生漆、桐油生意,他在卢氏县有个临时公馆。”接着雪梅把孙楚庭怎样替她赎身的情况说了一遍,蓝五叹了口气说:
“我全清楚了!”
雪梅寻根究底地问:“蓝五哥,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怎么活下来了?”
蓝五说:“不说这些吧!”
雪梅说:“不!我好容易找到你了,你要对我讲清楚,我什么话都对你讲。”
蓝五有些不好意思,他只低着头问:“在你接到那一包血衣以前,那个姓孙的找过你的……麻烦没有?”
雪梅“唰”地一下脸红了。她诚实地、不假思索地说:“当时他公馆里还有个做饭的老妈子,我平常和那个老妈子在一个屋子住。……他这个人平常爱动手动脚,不过我那时不懂,我想着他是大官。后来他叫徐妈——就是那个做饭的老妈子向我提出来了,说他在天水老家的太太整年有病,也不会生育,他要娶我当姨太太,我当时就回绝了他!我说除了蓝五我谁也不嫁,我等一辈子也要等他!……”
蓝五说:“大约就是你这一句话,差点儿害了我的性命!”
雪梅忙说:“我没有害你性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