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建和小强来到东北运动场,看着那些穿旗袍的和那些戴眼镜的人,听不清他们说的什么话。他们对那些旧货摊子不感兴趣,就一头钻到游艺场子里,看一个卖大力丸的,在用拳头砸砖头,看了一阵砸砖头,又跑过去看一个耍把戏的吃电灯泡。那个耍把戏的把一个电灯泡弄碎了咽在肚子里,接着就大喊大叫拿着小筐子收钱。小建看见收钱,拉着小强从人缝中钻出来跑了。后来他们去看拉洋片,人家也要钱,他们对那些能够坐在凳子上,眼对着小窗洞往里边看的人十分羡慕,但是他们没钱,只得没精打采地走了。
转了大半天,肚子有点饿了,小建就拉着小强去看那些饭摊子.这里的饭摊子和寻母口乡下不同,卖的花样好多,小建和小强从来没有见过:有洒着鸡丝、紫菜的馄饨,有炸得又焦又黄的春卷,还有雪白的小包子、再放在平锅里煎黄的生煎馒头。这些小吃也都是从平、津和上海一带跑过来的人经营的,两个孩子叫不出名字来,口袋里又没有一文钱,只好看着别人大吃大嚼。
来到城市以后,孩子们第一次感到钱的重要。他们在农村时候,只知道割草放羊、采枣子、摘甜瓜,从来不知道钱有多中用。现在来在城市,干什么都得要钱!有了钱什么都能买,他们开始找寻弄钱的门路。
小建和小强去运动场玩了几趟,发现了一个可以挣钱的地方。车站通往运动场路上有一个大坡,每天大批黄包车从车站拉着人上来,要经过这个大坡。这个坡又陡又长,有好多拉车的拉不上去。再加上近年来流亡来的人多,都是随身带着大批箱笼行李,上这个坡就更加困难。后来这里就出现了一种职业叫“推坡”。“推坡”的多是些半大孩子,他们从坡下帮着拉车的把黄包车推到坡上,拉车的付给他们一角钱。有的坐车的也给他们些零钱,多少不等全靠碰运气。
小建和小强发现这个门路以后,头一天他没有敢去推。他们以为推车的和拉车的是一家人。后来发现这些孩子和拉车的并没有关系,他们两个就勇敢地加入了“推坡”的行列。
这哥俩第一次把一辆黄包车推上坡后,拉车的给了他们一角钱。小建接住了这一角钱,小手颤抖起来了。他发狂似地想着,他和弟弟会赚钱了。妈妈有了钱也可以到面摊去秤斤绿豆面条,煮一大锅,大家唿噜唿噜地吃着。……
就在这时候,一个十五六岁的大孩子走过来。他歪戴着帽子,披了一件破军袄,眼上还戴着一副眼镜,眼镜大约是破碎了。
上边粘满了胶皮条。
他说:“我看你这个票子是真的是假的?”
小建犹豫了一下,把钞票从口袋里拿了出来,那个孩子一把抓了过去说:“滚蛋!”
小建一下恼了,他说:“你为啥拿我的钱?”
那个孩子说:“你上税了没有?”小建说:“上什么税?”那个孩子冷笑着说:“看你那个土行孙样子!告诉你,‘推坡’得上税!”
小建说:“没听说!你也不是官,你还我钱!”他说着就上去拉住那个孩子的衣服。
那个孩子说:“嗬!你是想打架啊?你想头朝东躺,还是头朝西躺呢?”小建红着眼说:“你还我钱!”那个孩子说:“嘿!这小土杂种还有个劲!来,咱们摔跤。我们城里人摔跤可跟你们乡里人不一样。咱们喊一二三开始,你能把我摔倒,把头捺得挨着地,我喊你十声老爷,还你一毛钱,你摔不倒我,趁早滚蛋!”他又指着小强说:“兵对兵,将对将,这个小土鳖不准上仗。”
“摔就摔!”小建瞪着眼说着,小强在一边吓哭了。他说:“二哥,咱走吧!咱回家吧!”小建嚷着他说:“你别怕!”说罢扑过去就要摔。那个孩子说:“你别慌!”他先把眼镜摘下来,在小建脸前晃着说:“二十块!弄破了你赔不起。”说着,把眼镜放在地上,又把破军袄脱下来放在地上,然后束了束腰带,喊着:“一、二、三!开始!”说罢猛扑过去将小建抱住。小建虽然不会摔跤,却会“放跌”。他也不示弱地拦腰将他抱住。两个人扭在一起,像拔桩似地来回拱着、捺着、顶着,用脚使着绊儿,那个孩子忽然趁势将腿一標,将小建绊倒在地上。小建虽然年纪比他小,个子比他矮,可是从小在农村参加劳动,却有一圪挞气力。那个孩子只想他倒了,就去捺他的头,猛不防小建就地打了个滚,像小豹子一样往他胯下一窜,扳住他的两条腿,把他扳了个“仰摆叉”。他又趁势上去骑在那个孩子的身上,使劲地捺住他的头,在地下狠碰起来。
那个孩子喊着:“行了!行了!一下就行了。”小建说:“你还我钱!”那个孩子说:“你掏,在我口袋里。”小建往他上衣口袋去摸,那个孩子喊着:“在裤子口袋。”小建找不着裤子口袋,那个孩子说:“真是乡下佬!连裤子口袋也找不到!”他说着把小建推起来,掏出了钱给小建说:“给!拿回去买膏药贴吧。”小建也不理他,接过钱来,领着小强就走,那个孩子忽然从后边喊着:“戴夜壶帽的,你站住!”小建站住了,那个孩子走到他跟前说:“你们不‘推坡’了?”小建低着头没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