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当和尚不晓得头冷,不逃荒不知道出门难。
一一民谚
一
海长松、春义和王跑几家难民,自从离开寻母口后,一路上风尘仆仆,晓行夜宿,逢庙住庙,逢庵住庵。路过小禹[yǔ]州,又拾了一季秋庄稼。到了深秋时候,才来到古都洛阳。
这洛阳旧称“九朝都会”。周、汉、魏、晋都曾建过都城,是当时中国的政治文化中心。唐宋时期,仍然是居住着几十万人口的大都市。只是到了元明以后,连遭兵燹,才逐渐衰落下来。洛阳城坐落在一个盆地里,北边北邙山靠着黄河,东边有虎牢关、黑石关等险要关隘,西边有崤山作屏障,南边是个天然门户一一龙门。在过去兵器不发达的时代,因为它环山抱水,四周有险可据,常常是
“兵家必争之地”。淞沪事变时,国民党为了逃避日本,曾一度将他的“国民政府”迁来过几天,把洛阳定名为“行都”。这个破烂不堪的城市。一时华盖云集,车水马龙.可是那些国民党大员来到洛阳后,一看无雨三尺尘土,有雨一街泥泞,吃饭没有个像样的饭店,住旅馆没有个抽水马桶,并不像他们在书本上读的“洛阳无限红楼女”、“春风锦灿洛阳街”那么美妙,因此就大骂“迁都洛阳”是上了当。过了没多天,他们又跑回南京、上海享受“抽水马桶”了。这个“昙花一现”的“行都”,连同扬州迁来的几家妓女馆,一同又迁走了。在洛阳市内有些街巷里,有几家门上还贴着“考试院”、“监察院”、“财政部”等旧纸条,这大概是这个“行都”留下来的唯一阵迹了。用农民的话来说:“是发了一阵‘羊痫疯’!”
抗日战争爆发后,华北、华东相继沦陷。洛阳这个古城就又成了战略要地。国民党把“第一战区司令长官部”放在这里。周围驻着几十万军队。从平、津、宁、沪流亡过来的大批政客、寓公、商人和知识界人士,也都蜂拥而来,住到这里。随着他们来的是那些为他们服务的各种行业,“老正兴”、“新雅酒楼”、“冠生园”等菜馆招牌挂起来了,“卫生池”、“大观园”、“华清池”等澡塘建起来了,甚至于连理发馆、美容院、旅馆、赌场和臭虫也都一齐搬到了这个古老的城市。
洛阳像个乡村姑娘一样,一夜之间变成了满头珠翠的贵妇人,同时她也变成了一个“魔窟”。这个地处抗日前线的城市,变成了走私商品的转运站,贪污舞弊的交易所。同时,它也是黄泛区难民云集的“饥饿走廊”。
揭开这个城市的另一角,洛阳车站和附近的几条街上,成千上万的难民,露宿在车站站台上和附近几条街上。他们都是从鄢陵、扶沟、中牟、尉氏、太康和西华一带逃难过来的,准备搭难民车上西安、宝鸡和黄龙山一带。可是车少人多,加上陕州到阌底镇一段火车路,因为日本在黄河北岸打炮,白天不能通行,洛阳的难民聚集的就更多起来。当时洛阳也不过二十来万人口,聚集在这里的难民却有五六万人。到处都摆的是小车、扁担、风箱和铁锅,到处都是端着碗要饭的人群。
二
长松等一行过了龙门,又过了洛河大桥,傍晚时分,来到了洛阳南关。他们几个人都没有来过城市。杨杏、凤英和小孩子们更是连电灯也没有见过。他们望着城里的大街上,人们像赶会一样在路两旁挤着走着,带着红绿颜色的霓虹灯忽明忽亮,他们也不知道是啥东西。街上的自行车、黄包车像流水一样跑着,捺着喇叭和铃铛,几部黑颜色的小汽车,嘟嘟地叫着,屁股上冒着烟,从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冲过去。
长松看着这个繁华社会,又看自己身上的尘土和孩子们身上穿的破烂衣服,他有点犹豫,他不敢走进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孩子们看得眼花缭乱,大瞪着眼睛看着他们没有见过的东西。小响指着电灯问杨杏:“他这个灯怎么点着的?”杨杏说:“捺着的。”小响又指着小汽车间:“他那个车怎么自己会跑?”杨杏说:“里边有机关。”接着她又说:“妈也不知道,你别问。”
王跑家的小儿子黑旦,在街上看到一段扔着的甘蔗头,他问王跑:“爹,这叫咱拾不叫?”王跑在他头上拍了一巴掌说:“学主贵点!”
他们刚走进南门,忽然闪过来两个穿黑衣的警察。警察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