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干什么的?”长松忙回答:“我们是黄泛区的难民。”王跑忙补着说:“老总,我们是到火车站去。”警察向东边一条马路一指说:“绕东关。难民不准进城。”长松说:“我们不知道怎么走啊!”警察却走开不理他们了。王跑说:“咱只管往里走。大街不是叫人走的?走路总不能要税。”杨杏说:“算了吧,那么多汽车,万一辗住咱怎么办?咱就绕城外走吧,是路通北京,鼻子下边就是路,咱长的有嘴不会问!”
他们一路走着问着,绕到东关,又过了一道大石桥,等到到了车站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长松看着车站附近到处都躺着难民,有的盖个麻袋片。有的盖个破棉袄。还有的什么也没盖,孩子大人就躺在大街的泥地上。他叹了口气对王跑说:“在这城市地方,人是更不值钱了!”因为赶了一天一夜路,小孩们走着直想栽倒,大家也顾不得肚子饿,就在一家盐栈门口地上,横七竖八地躺下睡了。
第二天天亮,他们被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惊醒了。他们忙起来看了看,原来是铁路上的护路队警察,和一群难民们在撕捶抡打。几百名难民向新开过来的一列火车跑着冲着。警察们在拉着赶着,不让他们上车。
忽然间,一排铁丝网被推开了,难民们像潮水一样涌向火车。只一会工夫,这列货车的每一节车厢上、车顶上都堆满了人。人们像石榴籽一样,紧紧地挤在车篷上,小车、箩筐撂满了一地,喊爹的,叫娘的,吵嚷成一片。
王跑说:“我看咱也扒扒试试,万一扒上去了,不比在这里等着强。”长松说:“等两天再说吧,咱刚到,还不摸情况。”王跑说:
“出来门就得眼疾手快,这洛阳有个啥恋头,叫我说能走就走。”
正说着,这列火车开走了。王跑后悔地直跺脚。他说:“要真破上命扒,也早走了。出来门就怕跟那些慢脾气的人搭上帮!”长松知道他是说自己,也没有吭声。
在车站上又等了两天,把王跑气坏了。在这个地方,不要说吃饭,连吃水也成问题。车站上没有自来水,街上有几眼水井,打水不但要排队,还得掏钱。每个水井上都有当地人在看着,打一桶水二分钱,难民对这一点极不习惯。王跑一辈子吃水没掏过钱,过了两天他实在过不下去,决计第二天要扒火车走。杨杏、凤英和老清婶两个女儿也吵着赶快离开这里,因为妇女们解手都没有个地方。大家商量定主意,就决定明天扒火车。他们连夜把家具行李往靠近站台的地方挪了挪,鹄候了一夜,到第二天吃罢早饭时,开进来一列闷罐车。
闷罐车里边装的是粮食和弹药。车刚一停,难民就像一窝蜂似地往车篷上涌。春义和凤英都是年轻人,他们两个先扒上去了,接着他们把申奶奶也拉了上去。裴旺家和蓝五扒上了另一节车。春义在帮着老清婶,她两个闺女雁雁和爱爱先扒上去了,老清婶却死活扒不上去。老清婶在下边哭着喊着,春义没办法,只得叫雁雁和爱爱又跳了下去。
王跑一家因为带的东西多,跑到火车跟前时,各节车顶上都挤满了人,王跑连扒带抓上到车顶,他老婆老气因为拿着一个牛腰一样粗的包袱怎么扒也扒不上去。王跑骂着:“你咋这么杀才哩,你就不会再吃点劲?”老气埋怨着:“这么大个包袱。我有多大气力?只管你跑得快。”说罢把包袱扔在地上,赌气地坐着不动了。
王跑知道老气是个犟脾气,另外站台上放的小独轮车,黑蛋和毛蛋还没有招呼过来,急得王跑又从车顶上跳下来。他说着:
“我算真服了你们了!吃饭一个顶两个,干活两个不顶一个。你先上去!”说罢就把老气往车顶上推。还没推上去,这列火车就开动了!吓得老气又赶快跳下来.多亏王跑接住她,还算投有摔伤。
长松领着杨杏和五个孩子,刚把行李担到火车跟前。车就开动了.他一家也没有上去。
到了夜里,车站上又来了两列火车。一列停在二股道,一列停在三股道。王跑在站台上睡,一觉醒来,看见有人扒火车,就赶快推醒老气,拉起两个孩子,背着行李就往火车跟前跑。老气说:“不招呼长松家和老清婶子一声?”王跑说:“你快走你的吧,一会儿又上不去车了。”王跑把行李、小车搬上了火车,又把老气和两个孩子拉了上去,这才松了口气说:“唉!总算坐上了不掏钱火车!明天就到西安了。”
夜里两点时候,这两列火车几乎是同时开动了。王跑正在打瞌睡,忽然被车上齐哭乱叫的声音惊醒,原来那列火车向西开了。王跑一家子坐的这列火车却向东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