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寻母口北边有四十多里地的一个大水荡子里,停泊着几条大船,这里有个村庄叫田旺营,已经被大水冲毁,只剩下十几间破房,周围全是密密实实的苇林,新四军的豫东抗日支队,就住在这个大水荡子里。
黄昏时候,一轮皎洁的明月从湖面上升起,水面闪着像鱼鳞似的银光,夜显得更静了。微风从芦苇中漏出来,引起一阵犹如私语的萧瑟。
田旺营的一段老寨墙泡在水里,几条木船就停泊在寨墙根前。这是葫芦湾截粮三天后的一个晚上,秦云飞、徐中玉、宋敏和李麦,他们在一条船的甲板上坐着,谈着织网捕鱼的事。
秦云飞说:“人家常说:‘手里没网看鱼跳’,咱们现在可真遇到这个事了。尺把长的黄河鲤鱼,干看着捉不住。真得赶快弄几面网。”
李麦说:“这个容易,只要买来线,要不了几天就织成了。真弄不来线,弄点棉花也行。我看这村里还有几辆破纺花车,锭子都现成的。大家动手纺,一天就纺一二斤。”徐中玉笑着说:“大婶啊,我说你不要急,在我们这儿多住些天,咱们这游击队也像一家人,还真离不了你这个当家的老婆婆。”李麦说:“我不急。
在你们这儿多热闹,比干什么都好。”
宋敏说:“今天中午大婶一个人擀丫四大剂面。衣服都叫汗湿透了。要不咱们能吃上面条?”李麦说:“我一点也不累。年轻时候,我在海骡子家做过一段饭。麦天时候,我一个人供三十个短工吃饭,还吃的捞面条。那时候家伙得劲,案板比咱们这个大得多。”
秦云飞问:“大婶,这个海骡子到底跟你家是什么仇?昨天听从寻母口回来的同志们说:海骡子在寻母口扬言说,抢船是你把我们新四军叫去的.又说什么要下油锅!要活剥皮!”
李麦冷笑了一声说:“叫他把油锅支起来等着吧!我就知道他会这么说。反正我跟海骡子这个孽,是越结越深了。他现在当了汉奸,靠住日本人,还不是想把我们一家斩尽杀绝。他欠我两条人命了!……”李麦说着气得浑身颤抖起来。
秦云飞说:“大婶,你慢慢说。”
李麦停了一会儿说:“我提起来这些事,手脚就发凉,浑身上下肉都直颤。我爹是个瞎子,在他家当牲口使唤,给他家推了六七年磨,活活累死在他家磨道里。……这老一辈人的事就不说了。我们天亮他爹也是死在他手里的。天亮他爹是个最本分老实的人了,我到他家时,家里只有一辆小车,一口二号锅,一个破风箱。我们为了不想在海骡子眼皮底下过日月,在外边整整漂流了四年。后来从俺天亮他爹口里得知,俺家原有四亩七分老业地,在海骡子家手里典着。我想着既然有这四亩多地,赎回来种着,不比在外边漂流强。那时天亮他爹在黄河上帮梁大哥撑船,手里也攒了几个钱,就回到了赤杨岗。才回来头一年,央人和他说,他推脱说记不清了,将来看看地契再说。到了第二年麦罢,麦子他也收过了,我们就又央人问他,他把地契拿出来了。
他说原来就是死契,不是活契。地原初是卖给他家的,不是典给他家的。我们天亮他爹是个噙着冰凌不倒水的人.当场就气晕在大街上。后来徐大叔。就是前天你们在河沿看到那个拄棍老头,他对我说:‘海骡子造了假地契了!你们要找原来的中人海柿树,只要他不改口,这地还能赎回来。’我就去问海柿树,海柿树说得还好。他说:‘啥时候卖给他家了,明明是典给他家,写得清清楚楚.他是想讹人哩。’我说:‘柿树叔,只要你有这句,我要去开封府告他!县里他买通了,府里他买不通!’海柿树说:‘你告我做证人!’就这样,我一个人抱着俺嫦娥去开封告状了,那时候俺闺女才六个月。十冬腊月天,下着大雪,我在开封请人写呈子、跑法院,见天也不知道饿,慌得把小嫦娥棉鞋也丢了,把孩子脚也冻烂了。唉!……”李麦说到这里,痛苦地摇了摇头。
徐中玉说:“打官司也不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