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六这天本来是“开市”日。按照习惯,街上的商行、盐栈,都应该挂出灯笼,点放鞭炮开始营业了。
李麦和杨杏到街上转了一圈,想到几家旅社联系联系,还给他们拆洗被子。可是跑了几家,都还关着门,有几家门上贴着“迁往界首”的字条。有两三家虽然开了门,但是人家说生意不好,暂时不拆洗被子。
李麦说:“看起来这个码头快不行了。都叫汉奸队来闹坏了。这里本来是个‘三不管’的地方,他们一来,明抢暗夺,谁也不敢从这里过了。”杨杏说:“咱要是这样下去,揽不住活干,可要把人困死在这里。”李麦说:“真不行了,再推着小车走,有啥办法。”
她们回到龙王庙里,老清婶和凤英她们看着她俩空手回来,知道在街上没有揽住活。大家都发了愁。
正在这时候,王跑掂着根鞭子回来了。他走过来,把鞭子往地下一撂,一屁股坐在一个破筐上,抱住头一声不吭。
大家吃了一惊。老气赶快问:“驴呢?驴你怎么没有牵回来?”于跑也不答话,忽然呜呜呜地大哭起来。
他这一哭不要紧,老气急着喊着说:“驴呢?驴呢?驴到底弄到哪儿了?”王跑却只是哭。
李麦走过来说:“跑!究竟是咋回事?你说呀!”
王跑哭着说:“婶子,活不成了!我的驴叫治安团的孬孙们抢走了!还打了我一顿。唉!老天爷不长眼了!大天白日抢驴!……”
王跑刚说到这里,老气像疯了似地喊着:“完了!完了!这一下可把俺一家人杀了!”李麦劝着她说:“黑旦他妈,你先别喊,叫他说完。”
王跑接着把驴子被抢的情形说了一遍。大家听了,都气得咬牙切齿。老清婶说:“跑,你去牲口行等着,他总要去卖!他卖的时候,你牵住就走!”杨杏说:“去维持会那里告他!他们这算啥军队?不是跟土匪一样嘛!”老气这时说:“我去马牧集向他当官的要,他不给我就骂,我看他们能把我女人家怎么发落。”
李麦听着大家你一句、我一句说着,她知道这些办法全不济事。可是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她叹了口气说:“叫我说也别告了,也别论了,维持会要能给百姓作主,它也不叫维持会了。人怕没脸,树怕没皮,汉奸队这号东西,他娘养他时,就忘记给他一张脸皮!他要是怕丢人,也不会办这种事。黑旦他妈也别去找了,你去找他们,说轻了他们耍无赖,说重了他们耍野蛮,叫我说,咱们从长核计一下,看今后怎么安排,我咋看这寻母口,咱们是住不下去丁。”
老气听李麦说没有指望要回驴,实在气不过,就跑出去坐在大殿墙角下,一个人伤心地哭起来。大家听着她哭,也都暗暗掉泪。
半后晌时候,徐秋斋从街上回来。他看见老气在口口声声哭驴,还以为驴得了什么重病。徐秋斋自幼看过“牛马经”,牲口有个什么小病,他也能治。他就叫着王跑问:“驴有病了?”王跑说:“哪里有病!叫汉奸队抢走了!”接着就把驴子被抢的事情,又和他说了说。
徐秋斋听了以后,气得两眼发红,手脚发凉。过了一会儿,他把王跑拉到庙门外墙角里说:“跑!你有胆没有?”
王跑说:“大叔,只要能把驴要回来,你就是叫我上天摸响雷,我也敢去!”
徐秋斋说:“你只要有胆,今天咱这口气就能出!驴要不回来,驴价能给你要回来!”
王跑说:“大叔,你到底是用什么方法,你就说吧!”他有点半信半疑。徐秋斋说:“是这样,刚才我在街上看见那个褚元海来寻母口了,和咱村海骡子一道。他们去‘又一邨’馆子里喝酒了,他骑的马喂在十字口南,一个空车院里。两个护兵等会儿就该去吃饭了,等着他们两个去‘又一邨’吃饭,我给你逮个蛐蛐,你藏在袖子里,到车行你把蛐蛐往他那匹马耳朵里一放,你就走,余下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我给你办,准能把你的驴价要回来!”
王跑听他这么说,觉得有点玄乎。他人有点胆小,就说:“大叔,到底是怎么要驴价?我已经挨了一顿打了。再说,他骑的那匹马个子那么高,谁知道能到跟前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