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瘦角不瘦
——民 歌
一
天亮到船上以后,每天帮着艄公们撑船摆渡,慢慢地和码头上的人都混熟了。经他和脚行里的人说合央求,把长松、春义、裴旺几个介绍到码头上搬运零货,虽然不算脚行里的正式搬运工人,每天也能赚几个钱糊嘴。
蓝五没有小车,身体又比较弱,天亮给他借了一张小方桌,买了八个茶杯,每天在河沿上摆个茶摊卖茶。
人冬以后,寻母口逃荒来的各县难民,渐渐多了起来。有些人是因为黄河来回滚道,麦子没有种上,看着庄稼没有指望,就准备西逃。还有些人是听说西安、洛阳设立了难民舍饭场,都想逃到这些城市去吃舍饭。
才开始一天进几十口子,后来一天进几百口子。寻母口渡口运送难民,仍然是三天开、两头闭,不到两个月时间,龙王庙沿河那一片,一下子聚集了几千口难民。有些家有点底子,就向渡口管理处使钱,后来涨到运送一口人要使三块光洋。对那些穷人家来说,过不去河,只好困在寻母口要饭。
各地难民向这里涌着,梁晴随着逃荒的人也来到寻母口。自从在黄河上天亮泅水逃走以后,梁恩老汉当时就被打死在船上了。几个鬼子兵把梁恩老汉的尸首撂在黄河里,又把船上的棉花包掀扔在河里,把船抢到北岸。这时鬼子兵的大队正在忙着渡河,他们把马匹、辎重往抢来的几十条船上牵着搬着。就在这忙乱的时候,梁晴乘机跑到大堤下的一块高粱地里。她在高粱地里一直藏了一天一夜,后来听着河岸上没有人喊马叫的声音了,才跑出来。她在大堤上一看,只见遍地都是马粪、纸烟盒子,日本鬼子已经渡过黄河了。
梁晴在河岸上坐了一清早。半晌时候,碰上一条到河南岸割麦子的农船。她和船上的农民说了说,搭上了船。到南岸后,她就打算去赤杨岗找李麦和天亮。
梁恩老汉的钱,平常由女儿带着。梁晴这时身上还剩有几个钱,就一路走一路问着。走了没两天,就听说黄河扒开口子了,赤杨岗那一带农村全淹了。梁晴听到这个消息以后,觉得走投无路了。她不知道天亮和李麦的死活,自己也无处去了。后来她想了想,李潭镇有她一个表姑,就往李潭镇找她表姑。到了李潭镇,黄河水也到了这个村子,她表姑家也没一点办法。后来她表姑和村里一群妇女去商邱背盐贩盐,梁晴就跟着她们去背盐。当时陇海铁路被切断,豫西、陕南一带吃的海盐,全由人背转运。男人们在路上怕抓兵抓伕,就由妇女们去背。每天大路上都有一股股背盐的人群。黄泛区的各个集镇码头上都开有盐行、盐栈。梁晴跟着她表姑,背了两次盐,手中也落了几个钱。又一次,她从商邱背盐回来,路上碰到几个寻母口背盐的妇女。她由这几个妇女嘴里得知赤杨岗一带的难民,大多逃到寻母口了。梁晴就和表姑说了说,背着六十斤盐,和那几个妇女一道来寻母口找李麦和天亮。
天擦黑时候,梁晴来到寻母口。这天正是阴天,飘着鹅毛似的大雪片,马牧集离寻母口三十里,全是黄河水淤过的黄胶泥地。走起路来脚下一步一粘,走不了几步,两只鞋就粘上两大块泥。梁晴背着六十斤盐走着,走几步用小棍刮刮鞋子,累得她把个破棉袄都汗湿透了。梁晴虽然累得气喘吁吁,心里却热呼呼的。她刮着鞋子说着泥巴:“你们见我就这么亲!老想抱住我的脚,走开!”当她看到寻母口一片灯火时,她觉得每一盏灯都像是天亮的温暖眼睛。
寻母口有十几家盐行,门口都像旅店那样挂一个四方白纸糊的灯笼,上边写着字号。梁晴和那几个妇女来到一家叫作“福兴盐行”的门口。一个长着鱼眼蛤蟆嘴的中年人见了她们就喊着:“大嫂们,住到我们行里吧,住到我们行里吧!我们这儿明天就开秤。”他说着拦住为首的一个妇女,热情地去接她肩头上的盐口袋。这几个妇女出门不多,一个个累得要死,商量了一下,就住在这个盐行里。梁晴也跟着她们一道住下了。
睡到半夜,忽然听见有人喊:“有贼了!有贼了!门被撬开了!”接着是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停了一会儿,盐行掌柜来到窗户下叫这几个妇女了。他说:“大嫂们,起来吧,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