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麦把被子扛回龙王庙,把情形和杨杏、王跑家、凤英等讲了讲,大家都高兴得什么似地拆起被子来。李麦交代她们一定要把被子洗干净,活做好。她说:“咱们到一个生地方,头三脚难踢,全凭一个实在。”
几个妇女在河滩里把被子洗好晾干,拣了八条干净席铺在地上套了套,晌午过后就给旅店送了去。旅店掌柜看她们把被子洗得雪白,心里高兴,给她们称了十斤面,又让她们背回十条被子。
龙王庙里有了这十斤面,各家的锅底下又冒烟了。妇女们看有了营生,走路也有劲了,说话也有音了,到了晚上,大家围在一块商量怎么办。
长松、春义和王跑等几个男的也到街上转了转。他们看着这个渡口眼花缭乱的生活,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这里没有地种,能干啥呢?
长松说:“咱在这个地方不行,卖个开水也得张嘴吆喝!咱张不开嘴。”
王跑说:“我看好了点事。到东大路上赶脚。反正我有条驴。”徐秋斋说:“你不怕,王跑,你还会个木匠手艺,在这里木匠还能闲住?我明天也上街,把我的卦摊摆出来。”天亮说:“算了吧,大爷,兵荒马乱的谁还算卦?”徐秋斋说:“咳,越是这年景,问吉凶的人越多。四门贴告示,还有不识字人哩!好歹还能赚个馍吃。”
春义抱着头没吭声,他深深感到自己在这里是“百拙无一能”。蓝五也叹了口气说:“我到这儿,真是老水牛掉在井里边——踢腾不开了!”
李麦说:“咱们不要发愁,明天我再到街上瞅瞅。是鸡都带着两只爪,是人都长着两只手。只要不怕出力,还能顾不住个嘴。咱出来门,头一条就是不能脸热怕丢人!你就是打个小工,也得张嘴问问喊喊。要不你在街上转一百圈,人家也不知道你是干啥的。在这集镇码头上混,全凭一个嘴勤腿勤。咱们大伙都要打起精神干,能积攒点粮食,咱们就能上路了。”
申奶奶也有点精神了,她说:“天亮他娘,这些小孩们也得给他们安排个营生,能吃在外,就省在家。明天我领着他们到街上要饭去。你们各家都给自己孩子准备个篮子,准备个碗。”
李麦说:“婶子,也好,明天你就领着他们去吧!反正要一口得一口,要饭碗孩子们该拿也得拿。”
夜里,一群孩子围着申奶奶。申奶奶给他们讲着要饭知识。她说着:“……到那些饭摊子前要饭时候,向买饭的要,别向卖饭的要。要饭得先学会喊叫,比如见年纪大一点的人,就说:‘行行好吧!大爷!’‘给俺一口吧!大爷!’见年轻一点的就喊大叔,见老婆们,就喊奶奶,年轻一点,盘着头的就喊婶子、大娘,没盘头留着辫子的,喊人家个姑姑……另外要的时候,要学得有眼色一点。等着人家快吃完了,也快吃饱了,再把碗伸过去,他剩一点就给你了。人家刚买了一盘包子、一碗面条还没有吃,你就伸着去要,人家就不会给咱了!……”
申奶奶一句一句地教着这些孩子们。孩子们瞪着小黑眼珠用心地听着。他们像上课听讲一样,不过这个课的内容既不是加减乘除,也不是“人之初,性本善”……
二
早晨,黄河河面上还蒙着一层浓雾,天亮就来到了码头上。码头岸边停着十几条大船,有的在装货,有的在卸货。搬运脚伕们抬着一篓篓香油,往货栈里抬着,装货的脚伕,扛着颜料箱、盘纸包往船舱里装着,两条人流像穿梭似地跑着、喊着,后边跟着脚行里的工头。
天亮问一个脚行里的人:“大叔,你们这脚行里还要人不要?”那个人瞪了他一眼说:“我们这里人还用不完呢!闪开。”天亮碰了一鼻子灰,有点泄气,抱着两只胳膊,坐在河边,塑着那滔滔南流的黄河水,在呆呆出神。恰巧这个时候,有条装烟叶的船过来了,由于这里撑船的还不大熟悉水性,靠岸时候,拄着篙拼命往北撑,还是没靠住码头,搁浅在离码头一丈多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