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秋斋说:“这可难说。这不是水决的口子,是人扒开的。蒋介石他既然扒开这个口子,就不会让它流三天两晌后就把它堵住。再说,现在兵荒马乱,正打着仗,哪有力量去堵住这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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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堵一个黄河口,没有几万人不行。”王跑说:“要是这样,那可就完了。”他又想了想问:“人家说蒋介石是个老鳖脱生的,他当家后光发大水,有这种说法没有?”徐秋斋说:“要看长相,光头长脖子,也有点像。可这都是迷信,反正是劫数。六十年一大劫,我算又碰一次了!唉!”他说着叹了口气,感到无限凄凉。
他们正说话间,忽然听见村子里传来“哗啦”一声巨响,他们赶快跑出来看,原来是祠堂的大殿塌在水里了。一般黄色的烟柱冲向天空。紧接着街里的草房也开始倒塌了。原来这些破房在水晕泡了一天一夜,山墙都泡酥了。只听见“哗啦!”“忽通!”的声音接连不断地响着;“哗啦”的声音是瓦房,“忽通”的声音是草房。一一会儿工夫,村子里冒起了几十般灰柱。
大家在沙岗上默默地看着那些直冲天空的灰柱,谁也没说出一一句话。他们清清楚楚,看到自己的房子倒在水里,心里都像压着一块铅一样难受。那破房顶下曾经有过他们的温暖和笑声,有过他们纺车和牛圈。现在都吞没在水里了,他们开始感到“无家可归”的孤单。
夜里,雨过天晴,天显得特别蓝,一丝流云飘过,月亮升起来了。大约是因为地下一片水的缘故,月亮光像水银一样显得格外皎洁。人们在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但是都没有睡。月亮把清冷的光辉洒在他们的脸上,寻找着他们眼睛里的泪珠。
长松家最小的孩子在发烧了,不时传来哇哇的哭声。长松骂着杨杏:“你别叫他哭嘛!”杨杏说:“他发烧啊!”说着把奶头塞进他烫人的小嘴里。不一会儿,孩子又哭起来了。
李麦走了过来,她拿着一棵葱。她摸了摸孩子的头,感到烧得不轻,她对杨杏说:“拣把柴禾来点着。”杨杏点着一把柴,李麦坐在地上把大葱在火上烧起来,烧热以后,她慢慢地在小孩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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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搓起来。她搓着说着:“席眼神!席眼神!孩子魂掉你去寻!半夜黑地送来魂。”她搓着念着,声音慢慢小下来,孩子也慢慢地入睡了,沙岗上渐渐地陷入一片死寂。
就在这时候,忽然一声清脆凄婉的唢呐声,在一棵老柏树下响起来。这是蓝五吹的。
唢呐刚一响,王跑就骂着:“蓝五,你吹啥哩!人心里像棍子戳一样,倒有心思吹!……你要是嘴痒,去树上磨磨!”
蓝五慢腾腾地说:“我咋看着这会儿得吹吹呢。”
李麦这时站起来说:“跑!叫蓝五吹吧!人都快憋死了!叫他吹吧!”
春义也说:“反正大家也睡不着觉。吹吧!”
几个小伙子跳起来了,他们喊着说:“吹!拣最热闹的吹!吹他一夜!”
蓝五看大伙突然像疯了一样喊着叫着,他含着泪拿起了唢呐。他知道乡亲们的苦闷和忧郁,他知道他们的绝望和痛苦。唢呐悠扬热烈的声音响起来了!它奔向夜空,奔向水而,它像一支火把,喷吐着光明和信心的火焰;它证明这个孤岛并不是一个死寂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