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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长松,这个赤杨岗村最有力气,最能干活的汉子,此刻却像生了一场大病:细长有神的眼睛失去了光彩,紫红色的脸盘,也像是罩上了~层乌云。从昨天早晨到今天早晨,这一天对他来说,变化太大了。他好像从充满希望的山巅,一下跌落进悲哀的深渊。他机械地向坑里填埋着黄土,两只大手也哆嗦得厉害。要知道,他填埋的不光是他的镰刀和黄铜烟袋锅,也是填埋着他的心血和希望啊。他的鼻子一酸,一股止不住的泪水,涌出了眼眶。他填着埋着,眼泪止不住地顺着脸颊向坑里滴着,坑里的镰刀和烟袋锅完全看不见了。他忍不住抓了一把黄泥土团成一团,放到了自己的口袋里。这是我海长松自己的土啊!-
中午,长松一家在沙岗上煮了一顿麦粒子吃。长松含着泪苦笑着对孩子们说:“吃吧!这是咱地里打的粮食!”孩子们看他脸上有了笑容,都故意使劲嚼着,好像特别好吃。杨杏没有吭声,她不想打掉他们的兴头,不过她知道这半篮麦粒是一百五十多元银洋换来的。
中午下了一阵小雨,被子被淋湿了,面袋子被淋湿了。雨住以后,各家都搭起窝棚和房子来了。
自从传说中的有巢氏发明房子以后,几千年来,房子变成了“家”的代名词。人们把房子叫作“家”,把老婆叫作“屋里人"。四堵墙把人们分成了一个个社会细胞,两扇门构成了几千年的传统“家庭”。在中国,只了解家不了解国是近视患者,只了解国不了解家则是瞎子。中国的“国家”这个词,是把国和家连在一起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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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在什么地方和什么情况下,家庭的标志和色彩总要强烈地表现出来。哪怕是坐一百里地的火车,他们也要把自家的行李堆在一起,挤在一块儿。中国的家庭结构是如此牢固,她是世界上家庭最多的国家,这可能是中国的悲剧,也可能是中国强大生命力所在。不管是什么,我们都应该认真去研究它。
就在这一场小雨催促之后,沙岗上一个个家庭雏形又出现了。只是一个下午的时间,沙岗上像变戏法似地出现了各种各样的简单房子。有的是四根棍顶起来的方顶凉棚;有的是两根棍架起来的西瓜庵子,有的是前高后低的“虎座”;有的是用柳椽弯成弓样,上边搭上席子的“船篷”。
王跑搭的是个“虎座”窝棚,他从家里扛来三根檩条,搭得比较结实。再加上他是木匠,三斧子两锯还钉了个木栅栏门。徐秋斋拄着棍走过来。他忙说着:“大叔!进来坐。”他已经像个主人似地招待客人进“家”了。
徐秋斋进了窝棚,叹口气说:“跑,家里还剩有啥东西没有?”王跑说:“大叔,我这一回算完了。七块解好的桐木板,能做十四个风箱,还有透好的十八个犁底,全被水冲走了!我赶到大狼沟没赶上,差点把我卷到大流里。”徐秋斋说:“跑!你记住!啥东西都是身外之物。只要能保住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东西还不是人置的?”他说着用眼睛巡视着他们窝棚里的东西。王跑顺手用一个麻袋片把一个黑漆帽盒盖住,这是他刚从水里拣来的。
王跑叉问:“大叔,你说这黄水啥时候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