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杨岗和小马庄村中间有一条大狼沟,原来是条老河道。往日,黄河水在流过这条老河道时,绕着赤扬岗村东转了个圈,向南踅走了。可是这次不行,黄水铺天盖地地卷过来,当李麦站在沙岗上朝村里看时,只见家家户户的房子都像矮了半截似地泡在水里,街上已经成了河,筛子、笸箩、门板、柴禾漂了一层,有几间瓦房房坡上,挤满了没有跑出来的人。在黄水的呼啸声里,夹杂着凄惨的哭叫声和撕裂人心的呼救声。
李麦看着沙岗上的人,北街的几十家,大部分都跑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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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长松一家、徐秋斋老头还没有出来。
李麦对天亮说:“天亮,你赶快到村里看看,你长松哥家和你徐二爷家,赶快去!”
天亮正要下水,蓝五对春义和柱子说:“一个人不行,咱们都去!”说着几个人蹚着水回村里了。
没多大一会儿,蓝五拉着一只木筏过来了,筏上坐着徐秋斋。他的筏上不光放着行李、家具,连锅硫瓢勺都放上了,筏后边还放了一堆劈好的干柴。
李壹把他拉上岸来,他叹着气说:“天亮他娘,不得了啊!大灾大劫啊!蒋介石这个龟孙不会有好下场!对老百姓太狠了。”他说着用一条绳子亲自把他那只筏绑在一棵柏树上,系了三个死结。
天亮叉拉过来个大筏,把房坡上的人也救了下来。他和春义又蹚着水到了长松家大门口,天亮推了推门,门从里边上着。天亮一急,哗地一声把大门踹开了。院子里早进了水,一个破木桶从门里漂了出来。
天亮和春义进了屋,屋子里的水已到膝盖上了。只见杨杏坐在一张大床上,一群燕子像小鸡围着老母鸡似地挤在她的身旁哭。长松低着头,脊梁靠着墙,一声不吭地在掉泪。
天亮喊着说:“长松哥!你是咋的了?你不要命了?”
长松说:“兄弟!俺这一家人没法活了。都怨我!”
春义说:“赶快走!赶快上沙岗。怎么连个筏也没有摽?”
杨杏向天亮说:“人家生气了嘛!我就说一句:‘放这破衣服连个箱子也没有?’他就眼瞪得跟鸡蛋一样,又是打孩子,又是摔东西。就不让我说句话。’’
春义说:“什么时候了,你们还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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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说:“长松哥,你不想活孩子还要活!赶快抬床摽筏!”说着和春义把那张大床抬出来,又摽上两块门板,把家里零碎东西收拾了一下放在上边,叫杨杏娘儿六个坐上,天亮用根绳子在前边拉着,春义和长松在后边推着,把这一家人推上了沙岗。
天黑下来了,李麦突然想起了申奶奶。她说:“天亮,怎么没看见你申奶奶?”天亮说:“我也没看见。”蓝五说:“她没出来,她一个孤寡老婆子怎么出来?”李麦一急就想蹚水回村,蓝五说:“天这么黑,街上水又那么深,你去怎么行?”
天亮说:“妈,我去!”说着扑嗵一声跳到水里。徐秋斋喊着他,从腰里掏出来一盒火柴给了他。
天亮蹦着水摸着黑进了街。街上黑洞洞的,有几只饿猫在房子上叫着。水水漂着的一些木板、檩条不断地碰在他的腿上。
摸到申奶奶家的小草屋门口,门开着,天亮叫着:“申奶奶!申奶奶!”里边没人答应。天亮大着胆走了进去,他划了根火柴,只见申奶奶穿着一身新衣裳,盘着腿闭着眼坐在自己的床上。
天亮摸了摸她的鼻子,鼻子里还有热气。天亮拉住她一只胳膊背上就走。申奶奶这时忽然哭喊起来:“不要管我!不要管我!我就死在我这屋哩!我就死在我这屋里!”一边哭喊着,一边还用手打着天亮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