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把小船往更深的海里划去,一直到了海浪澎湃的地方。这里的海底是平坦的沙地,深层的海水呈现出一种淡蓝的颜色。海水越深,人在水下工作的时间越短,送掉小命的可能性越大。珍珠和小海在这里轮番下海,但除了捡上来十几个瘦小的珠贝、并从珠贝里剖出了几粒像小米大小的珍珠外,一无所获。
珍珠姐弟在海湾里无望地工作了七天,美妙的幻想彻底破灭。野生的珍珠没有了,它们不知道迁徙到什么地方去了。看来想依靠采集野生珍珠谋生的可能性已经不复存在,要想活下去,必须想别的办法。
在那个明月皎皎之夜,珍珠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被风刮坏了的房子需要修理,瓮里的米需要补充,欠大同家的旧债要还,这一切都需要钱,可是钱在哪里呢?珍珠翻来覆去地想,最后终于打定了主意,还是回大虎的珍珠公司去,尽管有好马不吃回头草的说法,但到底还是人穷志短马瘦毛长,为了把小海抚养成人,完成父母的遗愿,珍珠打算不顾一切了。但就在这一夜,事情发生了大变化。
后半夜时,月光愈加皎洁。珍珠在蒙眬中看到小海悄悄地从他的箱子床上爬了起来。他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拔下门闩,拉开了门。他想不发出声音,但门还是发出了吱呀声。珍珠披衣下床,尾随着他,尾随着他就到了红树林边的栈桥上。人鱼们在栈桥两边的海水里兴奋地跳跃起来,好像在欢迎它们的亲密朋友。小海走到栈桥尽头,跳上了拴在草棚立柱上的采珠船。珍珠猛然一惊,顾不上隐藏行踪,踩得栈桥上的木板摇摇晃晃,惊得人鱼们往红树林中逃逸,追了上去。
小海,你要干什么?
小海已经将双桨摇动,他的赤裸的身体在月光的照耀下发出冷冽的光芒,像钢像铁也像冰。珍珠纵身一跃,落在了小船上,小船被她砸得大摇大摆,好久才平稳下来。
珍珠坐在船舱里,低声嘟哝了一句:你到底想干什么呢?
月光像瀑布般地倾泻下来,沿着小海的身体往下流淌。红树的叶子都成了金币银钱,海水成了水银。几条人鱼在小船前面欢快地游动着,不时地把光滑的身体从水里跃起来。白鹭栖息在红树梢头,仿佛象牙雕成的艺术品。
小船划出了红树林,渐渐深入大海。珍珠腿脚僵硬地坐着,有一种似梦非梦的感觉。明月下的大海显得宁静神秘,细浪窃窃私语,好像在对人诉说着一个特大的秘密。
在七天前他们初次下海的地方,小海停了船。人鱼围绕着小船游动着,好像它们知道小海的行动目的。
小海抱起那块拴着绳子的石头,顺着船边溜下了海。他的身体与那些人鱼的皮肤极其相似。珍珠看着他飞快地下沉,看着他在海底像人鱼一样轻松自如。转眼之间,他就从水底浮了上来,他的怀里抱着一个巨大的、黑得发光的黑蝶贝。
珍珠急忙把他拉到船上。他把黑蝶贝放在了船舱中央。这个黑蝶贝长约二尺,宽约一尺,外壳上布满疤瘤。珍珠的心剧烈地跳动着,她预感到,一件能够影响他们姐弟命运的重大事件已经发生了。
小海定定地望着姐姐。珍珠浑身颤抖,连发出的声音都打着哆嗦:海……你想让我剖开它吗?不,不可能,这样的珠贝里是不可能产出什么珍珠的……你最好还是把它扔回大海里去,免得白费了我们的力气……
珍珠极力地贬低着这个巨大的宝贝,但巨大的喜悦已经让她的眼睛潮湿了,再说下去她就要哭出声来了。她双手掩住脸面,不敢看这个甚至有几分阴森森的大家伙。她甚至希望这是个可怕的幻觉,但当她把掩面的双手摘开时,黑色的巨贝依然冷漠地躺在船舱中央。
小海拿起尖刀,递给珍珠。
你想让我把它剖开?我才不会白费这个工夫呢!这是个妖精黑贝,它不可能给我们带来珍珠……但她的手已经把刀子接了过去,她的另一只手也扶住了黑蝶贝粗糙的外壳。她把刀尖轻轻地插进贝壳之间的细缝里,嘴里还在唠叨着,这样的东西怎么可能产出珍珠,这样的东西只能产出沙子,只能产出石头,黑石头……她把刀子猛地往外一别,两扇贝壳,像生了锈的铁门一样,嘎嘎有声地豁开了。
一道黑得发紫的光芒从黑蝶贝里放射出来,珍珠的手冻住了,她看到,一颗大如鸽蛋的黑色珍珠,在颤动不止的蚌肉里安详地睡着,它的光芒,像黑色的闪电,让珍珠全身的血液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