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初为节省,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用人,近来身体实在不好,弗之又说刚搬家,有个人帮帮正好。遂答道:“有空让她来一趟吧。”
大家肩挑手提往小山上去,一趟就搬完。
孟家人一年来与猪为邻,现在有土房三间,脚踏实地,已是十分满意。当中一间还有个窄后身可放一张床,正好给峨住,更是喜出望外。峨很高兴,说:“这是给我预备的,连房主人也关心我了。”碧初把能找到的好看一点的东西都拿给峨装饰房间,小娃跑来跑去帮着做事。嵋独立地对付那些放在地上的锅碗瓢勺。
峨要在墙上挂植物标本,无非是些干草干花,放在一块硬纸板上,固定好,再把硬纸板挂在墙上。敲钉子伤了手,嵋自告奋勇,“我来,我来。”两人把硬纸板挂好。
两姊妹站在一起端详挂得正不正,全家人忽然发现嵋已经和峨一样高了。小娃先叫出来:“你们两人一样高!”他跑过去站在一起,努力伸直身子,已到嵋的眼睛。
弗之与碧初相视一笑。孩子长大了,会走了,会跑了。前面无论有多少艰难困苦,他们自己能对付。
近中午时,卫葑和凌雪妍来了。两人已经习惯了落盐坡的山水,神态安详。雪妍穿一件海蓝色布旗袍,用鲜艳的花布镶边,是照郑惠枌的样子做的,十分称身。她仍然是一位窈窕淑女。卫葑却是短打扮,裤脚挽起,挑着一副担子,只那儒雅英挺的神气使那挑子也有些特别。他们先去赶街子,买日用品,还想买些东西带到孟家一起午餐,不料米价猛然涨了三倍,他们带的钱不够,连计划的必需品都没有买齐,但还是带了一大块牛肉来做汤。
“这就是封锁的结果了。”钱明经说。自七月一日起,英国封锁滇缅公路,七月下旬,经法国同意切断了滇越铁路。“强盗也是有人帮助的。这就是这个世界。”
卫葑道:“法国自巴黎失陷以后,似乎连招架之功也没有了。英、法对日本也这样姑息,总会有一天自食其果。前几天看见玳拉,他们在昆明的侨民也奇怪,邱吉尔上台后怎么这样做。”
搬家的喜悦被战争的局势蒙上一层阴影。但他们在阴影中过惯了,能在阴影中制造出光环来。
大家帮着放好家具,也就是安排、拼凑各种煤油箱。弗之的书桌是最先安置的,仍是四个煤油箱加一块白木板,那是他的天地。他把龟回得的砚台仔细擦拭一遍,和笔筒等物放在一起,理着书籍纸张,忽然说:“上周校务会议上,秦校长说省府决定开仓放米,想是粮食十分短缺。倒没有听见赵二他们说什么。”
惠枌一面擦拭门窗一面说道:“来井边打水的有议论,说柴价也涨了,大家都恨日本鬼子,——真是要掐死我们。”
惠枌说话,明经忙接上来,“井水处听议论,想想怪诗意的。再想想,物价反应得这么快,准有奸商活动,发国难财。”
卫葑道:“也是,若是没有奸商,封锁的影响不至于表现得这样快——其实也不止是奸商,经手的人还不知怎样做手脚。听说放米时,米已经少了三分之一。”弗之怒道:“有这等事!官员和奸商勾结这就是腐败!”卫葑道:“这是确切的,不知以后是否查得出来。”几个人这边说话,碧初率领孩子们在院子里对付火炉,准备午饭。雪妍参加这些劳动,十分灵巧。碧初笑道:“士隔三日,当刮目相看。雪妍真是历练出来了。”
惠枌走过来,说:“我真羡慕雪妍运气好,来昆明时间不长,就在明仑大学找到事做。怎么没人找我教画呢?我真奇怪。”枌、雪二人在北平时无来往,现在已经很亲近了。
雪妍微笑道:“其实现在教英文的事更好找。学法语的人不多,正好学校缺一个教法语的,让我碰上了。”“委员长夫人精通英语,所以官太太们学英语成风。”钱明经说。碧初说:“就是呢,找玹子教英文的就不少。”“听说她到省府工作,是吗?”卫葑说,心里奇怪玹子怎么找了这样一个工作。
钱明经道:“她该上美国领事馆嘛。”这话一出,大家都觉得不合适。惠枌瞪了钱明经一眼。雪妍本想发表一些自食其力的想法,因碧、枌二人都无工作,又说起玹子,便不说话。
昆明夏日的大气十分温和清爽,她们一边说话,一边做事,不时抬头看一看几乎透明的蓝天。蓝天、绿树使她们心中透出了光亮,什么阴影也遮不祝卫葑和钱明经一起走到院中,四周看看。卫葑说:“可以搭一个小厨房,找几根木头就行,屋顶用木板加松枝,反正昆明不冷。”明经略一踌躇,也说:“搭厨房不费事,我能找到材料。得用几块砖才好。”
碧初道:“什么时候起,都改成建筑行了?”大家都笑。惠枌嘉许地看了明经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