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我常想到中国的出路问题,战胜强敌,是眼前的使命。从长远来看,中国唯一的出路是现代化,我们受列强欺凌,是因为我们生产落后,经济落后。和列强相比,我们好比是乡下人,列强好比是城里人。我们要变乡下人为城里人,变落后为先进,就必须实现现代化。这就需要大家尽伦尽职,贡献聪明才智,贡献学得的知识技能。只有这样,我们现在才能保证抗战胜利,将来才能保证建国成功。”
弗之讲话,有时用问话口气,似在和同学交谈。讲了约一小时,停下来请大家发表意见。
有人递条子,月光下勉强认出,“孟先生说的现代化令人兴奋,可是怎样做到?我要去延安,你觉得可以吗?”又有一个条子上写着:“读书能救国吗?”孟弗之说:“如果我们的文化不断绝,我们就不会灭亡,从这个意义上讲,读书也是救国。抗战需要许多实际工作,如果不想再读书,认真地做救亡工作,那也是很重要的。我觉得去延安也是可以的,建国的道路是可以探讨的。”
这时有学生站起来说:“孟先生鼓励同学去延安,是不是有些出格?”又一个学生大声说:“那是自由之路!”又有一个站起来,宽宽的肩,正是严颖书,他说:“我们要抗战胜利建国成功,最好的指导应该是三民主义。”当下有人反对,有人赞成,几个人同时说话。弗之拍拍手,“大家热心讨论,这很好,是不是请哪位先生也讲几句话?”
江昉站起,缓缓说道:“我常听见同学们唱一首《世界大同》的歌,歌词取自《礼记》。我们的祖先就向往着一个平等、富足的社会,经过两千多年我们还是没有达到,现在我们是不是可以有更新的、更科学的理论来引导。”大家都明白,他讲的是马克思主义,江先生接着说:“我完全同意孟先生的意见,抗战的道路还很长,也许必要的时候,我们都得上前线,不过在学校一天,就要好好学习,认真读书。”场上一片沉默,气氛很严肃,大家在思索自己的道路,这时有个女同学嘤嘤地哭了起来,弗之温和地说:“生活对同学们说实在是太沉重。可你们要记住,你们背负的是民族的命运,把日本鬼子打出去,建设现代化的国家,要靠诸君。也可以说你们背负的是全世界、全人类的命运,因为我们是在和恶势力作战,正义必须取胜,反人类的大罪人必败。”弗之环视大家,最后说,“无论走怎样的道路,我相信你们都会对得起自己的父母之邦。”
散会后,玹子和同学们一起走,心想三姨父今天的讲话似乎有些沉重,不像平常那样风趣,我的路会是怎样的?她想着走出校门,见保罗在马路边等她,便把道路问题抛在脑后了,他们不想随着人群,就站在黑影里。过了一会,见几个同学陪弗之一起走过来,峨和吴家馨跟在后面,家馨在擦眼泪。两人等人散了,才去上停在不远处的吉普车。
弗之等人踏着月光缓步走着。几个学生直送弗之到大戏台,一路讨论中国现代化和才命问题。
第四节
放暑假了。
峨随着弗之沿芒河默默地走,问一句答一句,很少说话。但父女两人都觉得彼此离得很近。峨吐露了她的秘密,就是消除隔阂的开始。“爹爹,我替你背着挎包。”弗之还是那套装备:蓝花布斜挎包,红油纸桑“书很沉。”弗之温和地说,“你拿着雨伞吧。”峨接过雨伞,扛在肩上。弗之不觉微笑,到底还是孩子。他们走完了绿荫匝地的堤岸,走过村里唯一的街,拐进小巷,进了院门。满院立刻热闹起来。在狗吠猪哼哼一片杂乱声中,听到嵋和小娃的脆嫩声音,“爹爹、姐姐回来了。”嵋跑上来接过挎包,小娃接过雨伞,楼梯响处,碧初扶着板墙下来了,神气喜洋洋的。峨走过去靠近母亲,碧初伸手搂住峨的肩,两人都有千言万语,又似乎无话可说。
晚上弗之到大门上头去睡,让碧初和峨睡一床。 峨抢着收拾床铺,碧初说:“峨,你当时怎么不说,怎么不问娘呢?”峨不作声。“也怪娘粗心。”碧初叹道。峨拿起母亲的手贴在脸上,仍不作声。以后母女间再不提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