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呀老于,你要嫌没事干,我可以教你怎样种植兰花,你操那份多余的心干什么?就好像一次心肌梗死还不够,偏要把石头往山里背。”王纬宇暗地讪笑这位失败的对手,到现在还不承认大局已定,可笑而又可悲的于而龙啊!如今可不是石湖,你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不过,我还是想进行一次最后的游说,你表态,听不听得下去?”他真是打算把“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格言说给这位红极一时的革委会主任听听,而且很可能会被认为是精神病患者的梦呓。
王纬宇做出缠不过他的样子:“王某在此洗耳恭听,,什么时候你才改掉包打天下的毛病?”一面晃着脑袋,一面在肚里骂道:“真是讨厌死了,我得轰他滚蛋!”
“廖总有什么里通外国的问题,不错,他有个女儿在大洋彼岸,可你的那些专案组、专政队、清查班子,连他家里的箱子旮旯里,有几颗樟脑丸都查遍了,弄得那位廖师母都无法再活下去,一命归西。挂了这么多年,该给老廖头高抬贵手了。”于而龙在软绵绵的地毯上踱着,心里琢磨:关键就在你这里,那些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凶神恶煞,还不听你一句话,别故弄玄虚啦……
“老兄,哪怕廖思源干净得像个玻璃人儿,我们不能离开阶级斗争、路线斗争的实际来考虑问题。”边说边想的王纬宇,望着抽雪茄的老对手思忖着:情况明摆着,秃子头顶上的虱子,他要重新上台,你不是又该指日可待了么?好容易二次把你扳倒。“老兄,政策和策略是……”
“是不是我应该再去读一读《铁流》?”那意思分明在说:“好啊!高调又唱起来了!”
王纬宇不会建议他去读《铁流》了,因为那位曾经大字不识几个的游击队长,现在可以捧读原文版本,而这位一度当过文教厅长的人,至今也还是只会那几句洋泾浜英语。但是,王纬宇想,别着急,老兄,我这里有一根足以打得你两眼冒金花的铁棒呢!“你看了夏岚最近发表的一篇文章吗?”连忙从茶几下翻报纸,要拿给他看:“咦,她写的那篇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全部是上头最新最新的精神,别看说的文艺界,实际上是带有普遍的指导意义,那很可能是一枚红色信号弹——”他嘿嘿一笑,于而龙从他得意的神色里,看得清清楚楚,他那没有说出来的话,就是:“你还是老老实实躲进掩体里去算了!”
“至于是红色的,还是黑色的,我不感兴趣。还谈廖总,这是我这篇文章的主题,你甭费劲找那篇信号弹啦。”
“好吧!我也无妨给你透个底,我们党委碰过头啦,研究过老廖的问题,打算给他找点事干干。”
于而龙其实直到今天,也还是个党委成员,那还是他第二次上台,让他抓生产指挥组时赏给他的,谁也不曾解他的职。但中国人有种识相知趣的传统,既然靠边站了,无需乎罢免,就自动拉倒了。
于而龙决不会去责问:为什么不征求我这个委员的意见啊?所以他半点也不为自己蒙在鼓里而气不平,反而问:“怎么安排的呢?”
王纬宇字斟句酌地说:“让老廖去看守你心爱的实验场,如何?一天打四遍点,告诉工人该上班下班就行了。”
于而龙爆发出一阵大笑,差点没笑掉下巴颏,他揉着笑痛了的肚子说:“请递我一杆笔计算一下,一位拿三百来元工资的总工程师,一天的工作,只按四次电铃,每按一下,该折合多少人民币啊?今古奇观,哈哈,纯粹是今古奇观。”
“没有什么可乐的,‘将军’还打扫过部机关的厕所呢!穿着将校呢大衣又如何?假如老廖再高踞在总工程师的宝座上,岂不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又通通回去了吗?我不说‘复辟’、‘回潮’这类刺激你心脏的字眼;反正设身处地替小将们想想,他们辛辛苦苦,折腾这么多年,都付之流水,能心甘么?”
“你也不会心甘的,老兄!”
“哦,我可超脱得很,要不然我就不会跟你推心置腹了,不过,你应该读一读夏岚的文章。啊,找到了,这不是写着吗?兴灭国、继绝世、举逸民。咦?夏岚的题目是保卫成果与投降招安呀?对不住,弄错了,不过没什么关系,口径都是一致的。我就给你读读这篇:‘在史无前例,震天撼地席卷整个中国的历史巨澜之中,在浩浩荡荡,千军万马驰骋在新的革命途程之上,我们这些肩负历史重任的新的一代风流’——咦,人呢!老于?老于,他妈的,不辞而别!”
在他埋头念那篇文章的时候,于而龙抬起屁股走了,他没有兴趣听人放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