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脆别让他们弟兄俩争吧!芦花,归我吧!”
她给了他一个嘴巴,然而又没法对那哥儿俩讲。现在也不能对于二龙说,只好叹气:“七月十五,日子不吉利啊!”
“得了得了,又来你这一套了!”
芦花望着他:“二龙,二龙,你这个人的心啊……”
是的,就是这颗实实在在的心,吸引住坐在对面的那个女战士的整个灵魂。
按照这颗心的逻辑:高尚的人不会从事卑鄙的勾当,文明的人不做下作的事,正人君子总是和道德文章联系在一起,决不能男盗女娼。于而龙固然不会单纯到这种地步,会一点不懂得人世间的复杂性,然而他还是一次又一次地,尝到按这种逻辑推理而带来的苦头。
“细想想,真叫人寒心呢!”这位失败的英雄拊掌自叹,似乎在冥冥中,那个女指导员又是疼爱,又是怜惜,可更多的却是责备的口气,在遥远的年代里,向他呼唤:“ 二龙,二龙,你这个人的心哪……”
“唉!芦花!直到十年前才算懂得人是多么复杂的生物!”
当那场急风暴雨刚在天际出现的时候,王纬宇的痔疮犯了。“妈的,有的人就是会生病,生得那么不早不晚,恰到时机;我要是早梗死几天,不就免得背氧气袋上台挨批了吗!”于而龙愤愤不平地骂着。王纬宇回到石湖养病,直到接二连三的社论发表以后,于而龙濒临着垮台的边缘,他才出现在老房子的书房里——没隔几天,于而龙就被礼请出这座四合院了。
王纬宇吹着杯里飘起的香片,叹息着:“由此往后,老于,咱俩就是涸辙之鱼,只好相濡以沫了。”他从石湖回来后,好些日子不曾露面。那时候最活跃的莫过于夏岚,她整天马不停蹄地跑来跑去。据说——也许是小人诽谤,王纬宇每晚都要给走累了的太太,用热水烫烫脚解乏。就在一个深夜,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他悄悄地来访了。
热水瓶的水,已经不大沏得开茶叶了,偏偏谢大夫去上夜班,不在家;保姆也被勒令辞退,因为那是一种剥削,虽然马克思的家里,也有那么一位恩格斯都非常尊敬的保姆。所以无法弄到开水,只好将就了。
“二龙,这大概真是一场革命!不过是野蛮的,原始的。”
“疯狂,歇斯底里——”于而龙愤愤地说:“应该顶住。”
“抵抗不住!咱们认识的所有老同志,几乎全部垮的垮,倒的倒,一败涂地。”他像敲着丧音的钟,不停地数落着。
“石湖的风浪大么?”于而龙不愿谈那些,换了个话题。
“冬天开始降临了,结冰了。”
“银杏树还活得挺结实吗?”
“在风雪里依然故我。”
“哦,说明石湖支队还在坚持战斗。”
“你总是乐观。”
“我看不那么绝望,党不会死。”
“早晚会把咱们押上审判台的。”王纬宇忧心忡忡地说。
“我不会屈膝投降的。”
“他们待你怎样?‘红角’的年轻人。”
“就像四九年进城,对待国民党政权的留用人员一样。”
“真有点改朝换代的气象!”
“真龙天子都出现了,就是那些连屁股都染红了的毛猴!”
“连最高领导层都那么器重这些小将咧!”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于而龙自然清楚他和“红角”的关系。
“我不想把我写进贰臣传里。”
于而龙淡淡一笑:“其实那又何妨,都活一辈子。”
“咱俩干吗内讧呢?你生我的气,我理解,把你一个人扔下抵挡四面八方的围攻,我去养病,说不过去。好啦,从今天起,咱俩有难同当。”
“你用不着海誓山盟,这种爱情式的表白,只能骗骗头脑简单,天真烂漫的女孩子。”
——王纬宇一听这话,吓得放下茶杯,惊恐地望着,脸皮刷的白了。
可惜灯光暗淡,于而龙注意不到他脸部表情的变化,接着说下去:“……如果你真心实意的话,你明天就去跟高歌他们谈,谁也不许染指实验场,让那里的研究人员得以继续工作下去,把廖总放出来,使他有可能把试验做完,要不然多年的心血就付之东流了。
再说:革命的人道主义也该有的,廖总的老伴都被三番五次的查抄吓出病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