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张义民姿势潇洒地骑着新买的锰钢自行车,穿过大街小巷乘凉的人群。
他精力充沛。今儿晚上,他更感到自己浑身上下都像这辆新车一样灵活。一连四天没有去高伯年家,今天接到了高夫人的电话,态度特别热情。看来,自己的沉默已经使他们坐不住了,这个效果是他最满意的。让他们带着内疚来迎接他,明白他是做了牺牲的,他才能取得在这个家庭里的平衡。
在同龄人中间,他总是佼佼者。他很自信,在任何竞争中,他从不相信对手会是胜利者。大学期间,班里只发展了一批党员,他是第一个入党的。全中文系只有一个市委机关的分配名额,而他如愿以偿。到机关后半年,一同被分到机关的二十三位大学生中,只有两个人被调去给市委领导当秘书,一个是刚离休的原市政府副秘书长的儿子,一个就是他。而且他做了市长高伯年的秘书,这个职位往往是由经验丰富,工作能力出类拔萃的干部担任的,可他成为市长秘书时,不过刚刚二十八岁。他只当了两年半的秘书,高伯年转任市委书记,他对自己这个年轻的秘书相当满意,在离开市政府大楼之前,便把他安插到市政府新成立的一个重要部门综合处去。于是张义民又成为市委、市政府机关里最年轻的一位处长。然而,张义民并不满足,他的眼睛总是不断向上看,瞄准上一个阶梯。他心怀大志,而又小心翼翼。他潜心研究着领导的每一个意图,判断着领导的每一个脸色,分析着领导内心的好恶,然后决定哪些事要抓紧办,哪些事可以缓办,哪些应该先办,哪些可以时机成熟再办,哪些需要领导明确指示才能办,哪些不要等待领导发话就该主动去办。所以他的事情总是办得漂漂亮亮,深得领导赞赏。这是他成功的诀窍,而这种诀窍又不是一般人可以领悟和掌握的。他在这方面的精明,确使人望尘莫及。
然而,世界总不能让人十全十美,尽随人意。张义民最大的遗憾是没有能出生在一个有光荣革命资历和地位的干部家庭,这使得他的每一个进步都要付出比具有这种条件的人多几倍的力气,他完完全全是凭着自己出人头地的。他平时十分谦恭,然而在谦恭的背后,是一种抱负,他要做人上人。而做人上人他最大的缺憾是没有一个稳固的政治靠山。机遇使他找到了这座城市里最大的政治靠山,他不能让它溜走。他不仅凭着自己的精明赢得高书记的器重,而且凭着自己的外表和头脑的灵活赢得了高夫人的赏识。他刚当了半年的秘书,沈萍就看中了这个整天“长”在她家的英俊青年,准备把女儿嫁给他。张义民原来只想过成为高伯年“线”上的人,而从没敢想过能成为市委书记家庭的成员。当沈萍含蓄而又明白地告诉他,征求他的意见时,他的第一感觉就是一颗福星降临了。
读大学时,不少女同学追求过他,但他谨慎地一次次地逃避了。他这个人是个矛盾的复合体,他为人谦卑,那是对同事和上级,但在同学中他又常常显得清高。在这清高的外表下却又隐藏着一种自卑,不是自卑自己,而是自卑自己的家庭。这个家庭与他这个人太不相称了。他不相信那些追求他的姑娘,看到他那个低矮、简陋的破窝,那个一天到晚喷着酒气的瘸腿父亲,那个打扮俗气、举止缺乏教养的妹妹后,还会爱他。于是他向全班封锁了他的家庭住址。可是毕业前夕,班团支部书记,一个貌美、人精的姑娘突然出现在他的家门口,他自惭形秽,面红耳赤。她却全不在乎他家的地位高低,境遇好坏。他露了底儿,可她并不因此看轻他。他们关系很快“白热化”,甚至谈到了毕业后,分到房就结婚。
但她与高婕相比就相形见绌了。倒不是因为高婕长得比她更漂亮,而是因为高婕有个举足轻重的父亲。在张义民的爱情天平上,政治砝码压倒一切。
高伯年对此事不露声色,不介入,然而张义民却清楚地感到,他的首长对他又悄悄地多了一层长辈式的关照。高伯年调到市委去之前先把他安排当了处长,就是一个明证。
只是高婕的态度却常使他感到捉摸不定。她时而显得很亲热,兴致勃勃地与他谈天说地,时而又冷若冰霜,居高临下地把他从家里“打发走”。于是,一个漫长的了解过程开始了。张义民以超乎寻常的忍耐力来对待这场决定他命运、前途的恋爱。他经受着一次次冷落和嘲弄,忍受着自尊心的一次次折磨。
张义民每天晚上都要到高家去坐一坐,也不管高婕是否在家。她不在,他就向高书记汇报市政府的情况,他们处掌握着市政府各部门的工作动态,于是高书记不用在市委常委会上听取阎鸿唤的汇报,就掌握了市府的基本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