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盼着有点别的什么声音,来代替这固执、单调,躲也躲不开的声音才好。
他支着耳朵寻找;他开始数:“一、二、三、四、五……”
他在床上做气功……
不行,全不行。
终于,他听见钥匙开门的声音,圆圆回来了。他跳下床,打开房门。他能想象出自己的样子:花白的头发在枕头上滚得蓬乱;睡衣在被窝里揉得皱皱巴巴;披着一件随手抓起来的外套,一副有求于人的可怜模样。
圆圆那张本来是毫无防范的脸,立刻变得像是听到了二级战备的命令,随时准备着抵挡来自郑子云的任何责难和盘问。
“吃过晚饭了吗? 今天有卤鸭脚。”郑子云带着一种巴结的笑说道,他知道圆圆爱吃这东西。他生怕她会很快地回到自己的房间,钻进自己的被窝。.“真的? ”圆圆扬着那对乌黑的眉毛。那对眉毛,活像从郑子云的脸上用复印机复印下来的。郑子云每每看着圆圆,就像看见青年时代的自己,心里便会生出对岁月一去不复返的怅惘,对生命之谜不解的好奇。
郑子云耐心地等着。圆圆把肩上那个足以装下二十斤大米的帆布背包挂到衣架上去。郑子云感到奇怪,那么大的背包天天都装得那么满,也不知道有什么可装的? 又看着她甩掉脚上的高跟鞋换上拖鞋。
跟着她到洗脸问,看她洗手,又跟着她进了厨房。圆圆拉开碗橱,探头在里面寻找,拿出装着卤鸭脚的那个大钵。“我倒是吃过晚饭了。”说着,用手抓了一只放在嘴里啃着。
圆圆用脚从桌子下面勾出一个矮凳,踢给郑子云,然后又勾出一个给自己。他们在矮凳上坐下。
“妈又骂我了吧? ”她一面往外吐着骨头,一面含混不清地问着。
“没有。”
圆圆咧了咧嘴。那意思是说,不告诉她,她也能猜着。她不吃了,挨个吮着右手上五个油腻腻的手指头。
“爸,要是我爱上什么人,您能不能相信,那是一个应该爱的人呢? ”
真是猝不及防。那天晚上他完全没有谈重大问题的思想准备。
郑子云常常不能回答圆圆那些刁钻古怪的问题。
这一代人显然聪明,然而也自有他们的缺憾。做人也好,办事也好,有时显得形式大于内容。
郑子云愿意相信圆圆,因为她不是那种生活态度不严肃的孩子,思想上成熟的也比较早,虽然她在外表上总给人一种“没有真格的”劲头。但是郑子云不愿意把话说得那么满,何况这是关系圆圆一生幸福的大问题。万一她是感情用事呢? 爱情这种事情,谁能保证它永远都是冷静而合乎规范的呢? “圆圆,这有点像猜谜语。你知道,我是不能凭想象下结论的。
也许你觉得爸爸太没味儿。造就我们的时代和造就你们的时代不同。原来是地下工作,后来又是经济部门……因此太少幻想,太多现实。你总得让我知道那是怎样的一个人,不然我怎么能随便说,这个行或是那个不行呢? 你是不是真有什么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