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咏明并不阻拦郑子云。他听说过,郑子云会开汽车,有时在偏远的山区,交通警查得不太严的地方,还和司机轮换开车。
吴宾跳了上去。他喜欢郑子云,觉得他通情达理、实实在在,大概不只坐在办公室里划圈。吴宾心里,还有一丝自谴:他过去对部长们下的定义未免绝对了一点。同时他想,万一老头不行,可以帮他一把。
吴宾斜眼瞟着,郑子云那只穿着棕色袜子,千层底布鞋的脚,沉着地踏下去了。启动了。“行! 老头子还真有两下。”吴宾看着郑子云转动方向盘,倒车,拐弯,驶出停车场,沿着工厂里的柏油马路兜圈子。
“那个姓吕的小伙子怎么没见着? ”郑子云问吴宾。
“盖房子的时候摔伤了,现在还在医院里住着呢。”
郑子云显然受了震动,把车子停在路边。侧过头来,严肃地盯着吴宾的眼睛。气氛显得紧张起来。
“情况怎么样? 危险吗? ”
“肝破裂。危险期已经过去了。”
“会留下残疾吗? ”
“医生说不会。”
郑子云缓缓地转过头去,看着前方。“为什么? 安全措施不够,还是安全教育不够? ”
“工程快完了,大概心里有点急。”
郑子云说:“这种事总是有征候的。八成事先应该看出来,工程快完的时候,每班班前讲话要特别强调安全,加强检查。”
“厂长一直盯在医院里,到小吕脱离危险期才走开。”
“这件事,群众有什么反应吗? ”郑子云这才把车子重新启动起来。
吴宾警觉地看了郑子云一眼,有一会儿工夫没说话。郑子云立刻感到一种疏远的气氛从吴宾那儿冒出来,并且在他们之中漫开来。他微笑了,他感到吴宾很爱护他们的厂长。即使吴宾不说什么,郑子云也明白了群众对这件事的态度。
“不一样。有幸灾乐祸的,这多半是几个带点官衔的人。一般群众都能谅解。”吴宾还是照实说了。
“这车,加速过程还是太长。”郑子云转了话题。
直到亮起灯盏的时分,陈咏明才送郑子云回城。两个人都累了,谁也不再说什么,车子里,气氛显得很沉闷。陈咏明随手打开了放在右手座位上的录音机,音乐响起来了。
郑子云随口说出:“肖邦的《f 小调第二钢琴协奏曲》。”
陈咏明也不回头,眼睛盯着黑黝黝的前方,悠悠地说:“念中学的时候,我拉提琴拉得废寝忘食。我爱音乐,它是艺术王冠上的宝石,我也曾想过当物理学博士……可是我却当了厂长。”接着,他轻轻地笑了笑,那种有点苦涩的回味的笑。
郑子云默然。
他的一生,也像闪电一般在记忆里迅速地闪过……不知怎么,想起了精卫填海的故事。
陈咏明忽然把车子打到马路边停下,打开车门。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大地复苏的气息,让人想到,树枝上,芽苞正在拱出表皮;青草正在冒出地面;小虫子从冬眠的洞穴里伸出自己的触须……很快就会有雷声和雨点。
陈咏明和郑子云走出汽车,两人一言不发地看着远方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