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责备你了,老李。你的眼泪已经对你的失职,进行了谴责,同时也表明你还是有责任心的,它是宝贵的。”
人活的是什么? 就是得人知己。李瑞林对陈咏明让他看大门时积下的怨气,豁然一下,随着那决了口的塘水流走了。李瑞林有了一种完全崭新的尺度、一种完全崭新的眼光,来衡量、回顾陈咏明所做的一切。
陈咏明只想呕吐,嘴里满是苦味儿,什么也不想吃,什么也吃不下去。他需要的是仰面朝天地大睡一场,睡上它三天三夜。可他又明明知道自己睡不着。刚才看过一个通知,部里最近准备召开一个思想政治工作座谈会,要求参加单位做好准备发言。那个通知,让陈咏明感到泄气。会议精神,写得含含混混,前言不搭后语。又是什么在工业学大庆的基础上,总结思想政治工作的经验喽,又是什么如何加强新时期的企业思想政治工作、探索思想政治工作科学化的途径喽。既然大庆是人人都得念的一本经,抱着念不就行了,还探索什么? 从上到下,事无巨细,都体现了一种折衷和调和。如果决策人都这样来制定方针政策:既要这样,又要那样;既不是这样,又不是那样;忽而这样,忽而那样,下边怎么办? 我们的事情还能不能办好? 此外,郑子云副部长方才来电话,说是趁明天是星期天,部里人休息不上班,他要到厂里来看看。为了让自己的司机星期天得以休息,他让陈咏明开车去接他。郑子云选定这一天,大概不想惊动大家。如若不是星期天,如若通知秘书安排,他这一下厂,自然会跟上部里主管局的局长、有关处室的处长、工程师、技术员、秘书……一大队人马。究竟有什么事呢? 陈咏明不可能不费心思去揣度郑子云到厂里来的目的……
人有时会分离成若干个自我,在接过李瑞林带着庄重的神色,递给他的那碗饺子的时候,陈咏明感到一个勃发的、新鲜的自我又在一片激情里诞生。对一个饱经忧患的人来说,这样的激动,是很难重现的,因此,陈咏明知道这激情的可贵。此时此刻,他多么希望他们之中有谁埋怨他一句,或是批评他一句。吕志民还在医院里躺着……但那些热切地望着他的眼睛,又明明在躲闪着,仿佛那些有教养的人,不看人家的秃头顶一样。陈咏明只有喃喃地说着:“谢谢,谢谢大家! ”然后,他去夹饺子。手变得笨了,饺子总是从筷子里滑脱出去。夹了几次,才夹住一个。陈咏明抬头看看围着他的人群,爆竹声、锣鼓声、喧哗声全都停息了,人们也都无言地望着他。陈咏明觉得有一种厚而坚实的东西将他包裹。他好像变成一个包裹在种子里的胚胎,这种子将产生力量。在那许多眼睛里,他看到老吕头那双昏浊的老眼,眼睛下是老吕头那胡子拉碴、颤动着的下巴。陈咏明把夹着的饺子往老吕头的嘴边送去。他说:“老吕,对不起你。”
老吕头流着两行老泪,一口吃进陈咏明夹给他的饺子:“老陈,千万不能说这种话啊。”
一片唏嘘之声,轻轻地散开去。
陈咏明忙高声叫道:“敲啊! 鼓呢? 敲啊! ”
隆隆的,催得人心慌的鼓声响起来了。
大概因为陈咏明是郑子云推荐的,所以宋克才会写这封信给他。当初选定陈咏明任曙光汽车厂厂长的时候,就曾有人在郑子云面前说长道短。一百个看他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