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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段:职业成长  学科:文学  发布:2022-05-06  ★★★收藏章节〗〖手机版

郑子云没有更多的“野心”——如果要用“野心”这个词儿的话。他已经六十五岁,年轻时的许多抱负,到如今只剩下这一点:他希望在社会主义新历史到来的时期,根据他多年在经济部门工作的成功和失败的实践,在企业管理问题上,提出他认为切实可行的办法。它也许不完全正确,但哪怕有一部分可行,也会使他感到欣慰。他开始把自己的想法、体会形诸笔墨。如何使思想政治工作更加适应新的历史时期的要求,便是其中一篇。这第一篇出世,就是如此的不顺利。他要不要考虑这意见呢? 是不是他走得太快了? 如果不修改呢? 可能全篇都不能发表。人总得有小的、局部的妥协,不然就要失去全盘。那就连一部分也不可能为人们所了解,所接受了。

郑子云没有回答。改或不改都还在斟酌之中。他不便同叶知秋说那么许多。

叶知秋的嗓音低落下来,似乎对郑子云的反应迟钝有些失望。

“还有一个情况,我得提醒您注意:报社里常常会来这一手,实在和作者意见僵持不下的时候,也会答应您可以不改。等到见报时却面目全非,他们会推说值班编辑不了解情况,在付印时做了临时处理。您必须把这一点先和他们挑明。再一个,实在发不了,是不是可以直送中央一份。我以为这篇文章是很有创见的——”

“谢谢,再说吧。”郑子云匆匆地放下电话,心里有些不快。这个部里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可以这样随便地和他说话,太没有界限了。

窗外,斜射的太阳晃得郑子云睁不开眼。他闭上眼睛,向椅背上靠去。

这一天,并没有什么特别吃力的事情,没有那种争执不下的扯皮会,也没有说很多的话。但郑子云仍觉得疲倦。这疲倦不是体力上的,而是来自内心。

每每他从某一个侧面,或某一个细节看到自己仍然必须在利弊的权衡里挣扎一番的时候,他都会产生这种沮丧的情绪。这沮丧他绝不会对任何人说,也不愿为任何人所知晓,包括夏竹筠在内。

好吧,还是妥协吧,退让吧。

这也许是他匆匆地扔下电话筒的另一个原因,好像要躲开叶知秋的责难:为什么不把正确的意见坚持到底? 不,她当然不会说出这样的话.然而.在她的内心深处呢?

陈咏明疲劳已极。耳朵里像塞了两个棉花球,铿锵的锣鼓声、人们的喧哗声、爆竹的嘭嘭声,仿佛都离得很远,很远。

分到房子的各家各户,都要请陈咏明吃饺子,不吃谁的都不行。这怎么吃呢?陈咏明就是有二十个肚子也不行。不知谁出了个主意,每户出一个饺子,派一个代表,在基建队那口大锅里煮好,请上陈咏明,大家一块吃。现在,基建队那I :1大锅前头,热气蒸腾,煮饺子的人正你推我搡……陈咏明不喜欢这样的场面,但他不能根据自己的好恶来干涉别人表示自己欢乐的方式。他必须站在那里,那也许会使大家的笑声,得到几秒钟的延长。他应该为一切人的快乐,尽力去做。哪怕这努力发出的温热,像炉灶里爆出来的火星那样的微小。

几天几夜几乎没有合过眼。仿佛这样,他就可以给那与死神搏斗的吕志民增加一份力量。

最后在给排雨水管子上漆的时候,吕志民从脚手架上跌了下来。

谁这样说的? “这孩子太大意了。”

不,陈咏明自己就是一个严正的法官。问题在他这里。他应该预计到人们在接近成功时往往会出现的麻痹。一切出其不意、完全可以避免的不幸,往往发生在最后松一口气的时候。他是什么人,难道是和吕志民一样的毛头小伙子不成? 为什么他没有做一次讲话,强调一下人们应该警惕和注意的问题? 在医院手术室外的长椅上度过的几小时,如同几年那样长。

每一个从手术室出来的穿白大褂的人,都会使他心惊肉跳。神经已变得那么脆弱,每每郁丽文走过来,静静地在他身旁坐下,他都拧过身子,不去望她,头也不回地问她:“你告诉我,情况怎么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