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副连长马长胜瓮声瓮气地说:“我还差八丈远!”他歪着脖子,固执的眼睛虎彪彪地睁着。他这模样,周大勇太熟悉咯!
一连副指导员李江国说:“营长,咱们一连是你带出来的,你在营里工作,往后突击任务,多给咱们一连。”
周大勇说:“嘿,要我讲点私人感情?真是说话不怕腰痛!
李江国,说正经的,你让战士们把咱们一连的旗帜都打起来呀!”
战士们把那七八面写着“坚定忠诚”、“机智顽强”、“攻如猛虎,守如泰山”等等字样的小旗打起来了。一面面的小旗,经过多次的雨淋日晒火烤烟熏,变了颜色;有些旗帜上还有一片一片的黑色血迹。该有多少次,战士们冒着敌人炮火把这些旗帜插上敌人工事。该有多少次,第一个人拿上这许多旗中的一面旗,突到敌人阵地跟前倒了,第二人从自己同志的尸体上跳过去抓起旗……第三……第四个……
周大勇望着这些随风飘动的旗。战士们也望着这些旗。他们想起了猛烈的战斗,英雄的业绩,艰苦的行程!新战士们,也亲热地望着这些旗,从这些旗帜上,认识部队的英勇事迹,了解革命斗争的光辉历史。
一营营长周大勇翻身上马,双腿猛磕马腹,那匹一锭墨似的大黑马,像箭一样从部队行列旁边穿过去,远看起来那飞也似的马像是四蹄腾空。战士们都用敬佩亲切的眼光,望着周大勇英俊的背影。
五九月十九日后半夜,部队经过延安正东八十里的小镇子甘谷驿。他们是要通过这个镇子,向南一拐涉过延河,朝延安东南的长满梢林的山沟前进。
陈旅长、杨政委站在街道旁边的台阶上,他们旁边站了十几个参谋、警卫员、通讯员。
陈旅长看着从他面前闪过去的步兵、炮兵、弹药驮子;听着脚步声、兵器撞击声、马蹄的响声。他想:“今天夜里部队经过这个镇子,指战员们怕都有说不完的心思!”今天是九月十九日,半年前的今天延安被敌人侵占,半年以前的今天他跟上纵队司令员率领自己旅的战士经过这个镇子。就在这镇子旁边的小山沟里,战士们听到我军退出延安的消息时哭喊着宣誓:“保卫党中央,保卫毛主席,保卫延安,保卫陕甘宁边区!”而那些宣过誓的人们当中,已经有很多人为了实现自己的誓言付出了生命。
半年中,一次一次的战斗,从陈兴允脑子里闪过……是啊,在这半年征战中,人民战士该付出了多少血汗,忍受了多少艰难困苦啊!
他注视着这个镇子,注视着这个镇子以西的天空。不错,顺着这一条大路向西八十里就是延安,——我们党中央和毛主席曾经住过十多年的延安。他听着从这小镇子旁边哗哗向东流去的延河。他想:这条河是从延安流来的,从延安党中央、毛主席和周副主席住过的那些窑洞的山根下边流来的,从王家坪朱总司令住过的那个窑洞的山根下边流来的。
杨政委从街道的台阶上走下来,喊:“老陈!抗日战争时期,我从延安到前方去,后来从前方回到延安学习,来回经过这个镇子。我想:这个小镇子至少认识中国革命战士的一半以上。因为抗日战争中,人们从延安去前方或者从前方回延安,大多数都经过这里。”
陈旅长“嗯”了一声,然后又默然不语。他想起今年三月十九日,自己旅的部队经过这个镇子时光,他和团参谋长卫毅,也说过这些话,可是如今卫毅却长眠在陕北的黄土山上了。一阵悲痛涌上他心头。陈兴允一动也不动地站在这里,沉思着这血浸过的土地!
杨克文动情地叙说他过去在延安学习、整风和参加大生产运动的种种事情。陈旅长没吱声。他望着延安的天空,心情变得痛苦而愤怒了。延安还躺在敌人的脚下,现在连这清朗朗的延河,也还流着陕甘宁边区人民的血!
陈旅长注视急急行进的战士们。
战士们一边急急地行进,一边热烈地议论着这个镇子。
这个镇子变了。它经过敌人多次践踏、烧杀、洗劫,变得荒芜而悲惨了。街上的房门、窗户板,都让敌人烧掉了。街道两旁的空地里长起半人高的蒿草。